御书房内,龙涎香依旧沉凝,但空气却仿佛冻结了一般,比文华阁的沉寂更多了几分肃杀。
夏帝萧衍端坐于龙案之后,明黄色的常服在烛火下泛着威严的光。他没有批阅奏章,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人心尖上。
高无庸垂手侍立在阴影里,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剪影。
云芷和萧景珩躬身行礼后,便静立在下首。萧景珩能清晰地感觉到,皇祖父今日的目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锐利,更加深沉,几乎全部落在了他身旁那个看似纤弱的少女身上。
“方才,”萧衍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文华阁方向,有两股极强的神念波动交锋。虽短暂,却瞒不过朕。云芷,你可知情?”
他没有绕圈子,直接点明了核心。这不是询问,而是质问。
萧景珩心头一紧,正要开口代为解释,却被云芷一个极轻微的眼神制止。
云芷上前半步,抬起眼眸,平静地迎向夏帝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回陛下,民女知情。其中一股,源自民女。”
她坦然承认,反而让萧衍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他以为她会狡辩,会推脱,没想到如此直接。
“哦?”萧衍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另一股,来自何处?你又因何与之交锋?”
“另一股阴秽神念,源自观星台地下深处。”云芷语速不快,字字清晰,“民女依据典籍所载秘法,尝试感应龙气周边异状,无意间触及了此物隐藏之地,故而引来其攻击,不得已之下,只能自卫反击。”
她没有提《蚀神秘录》,没有提混沌星核,只将缘由归于“典籍秘法”和“感应龙气”,并将交锋定性为“自卫反击”,最大限度地淡化了自己的主动性和威胁性。
“观星台地下……”萧衍重复着这个地点,眼神晦暗不明,他看向云芷,“你如何能确定?又如何证明,那并非你修炼异术引发的幻象或……别有用心?”
最后四个字,带着刺骨的寒意。
“陛下,”萧景珩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恳切,“云姑娘她绝无……”
“景珩,”萧衍淡淡打断他,“朕在问云芷。”
云芷对萧景珩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她看着夏帝,忽然问道:“陛下近日来,可曾感到龙气运转时有滞涩,夜间入眠多梦,且梦中常闻鬼哭隐隐之声?尤其在与某些特定宫苑相关之人或事接触后,心悸之感便会加剧?”
萧衍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住!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云芷所说症状,分毫不差!尤其是与长春宫相关之事议定后,那种莫名的烦躁与心悸,他原以为是政务烦劳所致,从未深想……
高无庸在阴影中,头垂得更低,仿佛要将自己融入地面。
云芷继续道:“此乃龙气被阴秽之力侵蚀、潜移默化影响宿主之兆。那观星台下的邪物,便是侵蚀龙气的根源之一。它潜伏极深,并能扭曲周遭感知,若非民女所修秘法特殊,亦难以察觉。方才神念交锋,民女已将其重创,短时间内,其隐匿之能大减。陛下若遣心腹之人,携破妄、显形类法器前往观星台地下仔细探查,必有所获!”
她没有直接证明自己,而是指出了皇帝亲身感受到的异常,并将“证据”指向了一个具体且可验证的地点。这是一种更高明的说服方式。
萧衍沉默了。他靠在龙椅上,目光深沉地打量着云芷,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看似稚嫩的少女。她不仅说出了他的隐疾,更指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侵蚀皇权的毒瘤所在地!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可知,观星台……曾是前朝余孽最后负隅顽抗之地,也是姚贵妃入宫前,其家族负责督修的区域之一。”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惊雷,在御书房内炸响!
萧景珩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皇祖父这话,几乎是将矛头直指长春宫!
云芷心中亦是凛然。皇帝果然知道很多!他或许早已怀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或者……是在等待时机?他此刻透露这一点,是试探,还是……借刀杀人?
“民女不知前尘往事,”云芷垂下眼帘,语气不变,“只知那邪物阴毒,盘踞龙气之侧,如附骨之疽,若不早日根除,恐遗祸无穷。”
她没有接关于姚贵妃的话茬,将焦点牢牢锁定在邪物本身。皇室内部的倾轧,她不愿轻易卷入,至少,不能由她来点破第一层窗户纸。
萧衍盯着她,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莫名:“你方才说,你所修秘法特殊?是何秘法?师承何人?”
终于问到最关键,也最难回答的问题了。
云芷心念电转,知道不能再以“异人梦中授法”这等虚无缥缈的理由搪塞。她需要给出一个更具冲击力、更能解释她能力来源、并且能一定程度上震慑皇帝的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抬眸时,眼中那幽紫色的光芒似乎更加深邃,隐隐有星河流转的虚影。
“陛下,”她声音清越,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平静,“民女所修,并非此界任何已知玄门道统。乃是观周天星辰生灭,感混沌初开之机,于寂然顿悟中,自创的一道法门。我称之为——‘星陨混沌道’。”
自创法门!
星陨混沌道!
饶是萧衍身为帝王,心性沉稳如山,此刻也不禁勃然变色!高无庸更是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自创一道?这是何等狂妄,又是何等……惊才绝艳?!古往今来,能开宗立派者,无不是惊才绝艳、镇压一个时代的大能!她一个年不及豆蔻的少女,竟敢声称自创一道?!
萧景珩也震惊地看向云芷,他虽然知道云芷不凡,却也没想到,她走的竟是这样一条前无古人的路!
“星陨混沌道……”萧衍喃喃重复,目光锐利如刀,“有何特异之处?”
云芷指尖微抬,一缕融合了星辰之力与混沌意蕴的气息再次萦绕而出,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深邃。它不再仅仅是纯净,更带着一种包容万物、演化生灭的原始道韵。
“此道之力,不属五行,超脱阴阳,可涤荡万秽,亦可滋养万物。”她控制着那缕气息,使其既不具攻击性,又展现出足够的玄奥,“于陛下而言,此力或可助益龙气纯化,延缓侵蚀。于世子而言,此力便是化解其体内沉疴的唯一希望。”
她再次将话题拉回实际问题,并点明了自己不可替代的价值——她能救萧景珩,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稳固龙气!
展示力量,表明价值,解释来源(虽然是惊世骇俗的解释),同时规避了具体师承可能带来的麻烦。这便是云芷的应对之策。
御书房内,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萧衍看着云芷指尖那缕奇异的气息,感受着其中那股仿佛能包容一切、又凌驾一切的道韵,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忌惮,有之。此女潜力无穷,难以掌控。
欣赏,亦有之。此等天赋心性,闻所未闻。
权衡,更多。她与景珩关系密切,能力独特,或可成为对付那潜藏威胁、甚至稳固江山的一把利剑?但若用之不当,恐反伤己身。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帝王深不可测的平静。
“朕,知道了。”他缓缓道,手指再次开始有节奏地敲击桌面,“云芷,你继续留在文华阁,专心为景珩诊治。所需一切,可直接向高无庸索取。”
他没有对“星陨混沌道”做任何评价,也没有再追问观星台之事,而是做出了看似一切如常的安排。
但这安排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他默许了云芷的存在和行动,甚至提供了更大的支持。
“至于观星台……”萧衍目光扫过萧景珩,“景珩,你亲自带一队可靠的内卫,以整理前朝旧档、清查安全隐患为由,进去看看。记住,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要惊动任何人。”
“孙儿领旨!”萧景珩压下心中的激动,躬身应道。
皇帝终于要动手清查了!虽然是以隐秘的方式,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展!
“都退下吧。”萧衍挥了挥手,似乎有些疲惫。
云芷和萧景珩行礼告退。
走出御书房,感受到外面清新的空气,萧景珩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云芷的目光充满了惊叹与复杂:“星陨混沌道……你真是……”
云芷淡淡一笑,打断了他:“名字而已,唬人用的。”
她自然不会详细解释混沌星核的真正来历,一个惊世骇俗的“自创道统”之名,足以堵住大多数疑问,并赢得足够的重视与……忌惮。
今日御前应对,看似平稳度过,实则暗藏机锋。皇帝的态度依旧暧昧,但至少,他们获得了一把名为“调查观星台”的尚方宝剑。
真正的较量,从现在才正式开始。
而她的“星陨混沌道”,也将在接下来的风雨中,正式登上这个世界的舞台,发出它的第一声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