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隘,坐落于两山之间,城墙高厚,扼守着通往南境腹地的咽喉要道。虽不及边境重镇宏伟,但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此刻,隘口内外一片肃杀,旌旗招展,兵甲森然,刚刚经历了一场虚惊和急行军的边军将士们,正在各级将官的呼喝声中重新整备防务,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息。
云震天一行在张猛所率精锐的接应下,已安全抵达隘口内的临时帅府——一座由巨石垒成的坚固院落。亲卫们终于得以卸下紧绷的神经,处理伤口,轮流休整,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减少分毫。
帅府正堂,气氛凝重。
云震天端坐主位,虽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腰背挺直,目光如炬,属于边军统帅的威严重新回到了他身上。张猛则单膝跪地,这位铁塔般的虬髯大汉,此刻脸上满是愧疚与后怕。
“将军!末将无能!竟未察觉落鹰涧地脉异常,险些铸成大错,致使十万将士陷入绝境!若非小姐神机示警,末将……末将百死莫赎!”张猛声音嘶哑,带着沉痛。当他按照云忠带来的命令后撤至飞云隘,并派出探子返回落鹰涧侦查时,回报的消息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落鹰涧深处已开始弥漫淡淡的灰黑色雾气,草木枯萎,溪流泛着诡异的泡沫,俨然一副绝地初成的景象!
“起来吧,此事怪不得你。”云震天虚扶一下,声音沉稳,“幽冥殿手段诡谲,非寻常军事探查所能洞察。你能果断执行军令,及时来援,已是大功一件。”
张猛这才起身,垂手立于一旁,但脸上的愧色未减分毫。他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偏厅方向,那里安置着沉睡的云芷。“将军,小姐她……”
“芷儿无事,只是力竭沉睡,需要静养。”云震天语气平静,但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只有他知道,女儿那一声灵魂呐喊和那道惊鸿一瞥的星芒,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他转移话题,目光锐利地看向张猛,“当下首要,是稳固飞云隘防务。敌军既在落鹰涧设下如此毒阵,绝不会善罢甘休。详细说说你撤离时观察到的情况,以及目前敌军动向。”
张猛收敛心神,沉声汇报:“末将接到军令后撤时,敌军主力仍在落鹰涧外围徘徊,并未急于进驻已被污染的涧内。其先锋斥候活动频繁,似乎在探查我军动向。根据探马回报,敌军数量约在八万至十万之间,由黑黎国大将兀术赤统领,军中……似乎混杂着一些行为诡异、身着黑袍之人,应是与幽冥殿勾结的邪徒。”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忧色:“将军,末将担忧,那落鹰涧的邪阵若彻底完成,不仅能断绝我军依托天险的可能,恐怕……还会孕育出更可怕的东西。而且,幽冥殿此次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将军和小姐来的。一线天的埋伏便是明证。”
云震天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目光深邃。“兀术赤……此人勇猛有余,智谋不足。此番用兵,步步算计,阴狠毒辣,绝非他的风格。背后定有幽冥殿的高人指点。”他看向张猛,“传令下去,加固城防,多备火箭、滚木、礌石。派出所有夜不收(精锐侦察兵),严密监视敌军一举一动,尤其是任何与幽冥殿相关的异常动向。同时,在隘口内暗中布置辟邪之物,虽效用可能有限,但聊胜于无。”
“是!末将遵命!”张猛抱拳领命,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堂内只剩下云震天一人。他缓缓闭上眼,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旧伤未愈,又添新创,更重要的是对女儿状态的担忧。他起身,走向偏厅。
偏厅内,光线柔和。云芷被安置在一张铺了厚厚兽皮的床榻上,那几块核心的星辉石被小心地摆放在她周围,维系着微弱的“聚星养魂阵”。她呼吸平稳,小脸恬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但周身流转的星辉却比在一线天时黯淡了许多,如同风中残烛。
云震天坐在床边,粗糙的大手轻轻握住女儿柔软却微凉的小手,感受着那微弱的生命力,心中一阵刺痛。“芷儿,爹到了。这里很安全,你好好休息,不用再担心了。”他低声说着,像是在安慰女儿,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以他的境界还无法感知到,在云芷那看似沉寂的识海深处,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强行催发“灵犀星芒”几乎耗尽了积累的力量,但也像是一次极限的压榨与锤炼。那些刚刚初步粘连的神魂碎片,在经历濒临崩溃的边缘后,反而剔除了一些细微的杂质,变得更加凝实。裂痕依旧存在,但其边缘处,却隐隐泛着一层极其淡薄、却坚韧无比的琉璃光泽。
最核心的那点不灭灵光,虽然光芒微弱,但其闪烁的频率,却隐隐与摆放在她身边的星辉石,乃至与遥远天际的某些星辰,产生了一种更深层次、更本源的共鸣。一丝丝远比之前更加精纯、近乎本源的星辰之力,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坚定不移的速度,从星辉石和冥冥虚空中被汲取而来,融入她的神魂。
这种汲取速度很慢,远不如在坠星湖畔,但其“质”,却似乎更高。仿佛她的神魂在经历了生死考验后,自行调整了吸收能量的方式,去芜存菁,只取最精华的部分。
这是一种潜意识的、基于生存本能的优化。玄微老祖千年的修行经验与感悟,正在这具新生的、濒临破碎又顽强重塑的神魂中,悄然发挥着作用。
与此同时,飞云隘外,数十里处的山林中。
那名在一线天混乱中,被云芷的星辰之力“净化”了体内部分阴煞之气、并未随大流逃走的幽冥殿小头目,正藏身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痛苦地蜷缩着身子。
他名叫王老五,本是南境一个走投无路才加入幽冥殿外围的亡命徒。此刻,他体内如同冰火两重天。原本修炼幽冥殿粗浅功法积累的阴冷煞气,与那股侵入他经脉、灼热而充满生机的星辰之力激烈冲突,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但奇怪的是,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他的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以往被煞气影响的浑噩、暴戾情绪消退了许多,许多被他刻意遗忘的、属于“人”的情感和记忆碎片,不时闪过脑海——家乡的炊烟,年幼弟妹的笑脸,还有加入幽冥殿前那场不堪回首的惨事……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死……”他痛苦地低吼,眼神充满挣扎。那道星芒本可以轻易杀了他,却只是净化了他部分煞气。那个马车里的小女娃,她到底想做什么?
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里有一块质地普通、却被他贴身收藏多年的劣质玉佩,是妹妹给他的。以往,每次触摸这玉佩,只会让他因自身堕落而更加痛苦和麻木,但此刻,指尖传来的温润触感,却让他冰凉的胸膛感到一丝奇异的暖意。
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笼罩了他。他该何去何从?回幽冥殿?他体内残留的星辰之力如同标记,回去恐怕生不如死。逃走?天下之大,何处容身?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那块劣质玉佩,似乎与他体内那丝微弱的星辰之力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极其轻微地温热了一下。
王老五猛地一愣,低头看向玉佩,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飞云隘内,沉睡的云芷,那平稳的呼吸,似乎极其轻微地紊乱了一瞬,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与沉睡中,捕捉到了远方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她力量同源的……祈愿与迷茫。
星辉依旧黯淡,重塑仍在继续。
但命运的丝线,已因那一道意外的“净化”,悄然牵连上了一个微不足道,却可能影响全局的小人物。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细微的变数,往往始于毫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