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五岁了。
小人儿对世界的认知，像抽条的柳枝，一天比一天繁茂，问题也越来越多。
“妈妈，小鸟为什么会飞？”
“爸爸，为什么星星会眨眼睛？”
“周奶奶，你小时候也怕黑吗？”
她的问题天马行空，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巨大好奇。
我们总是尽力用她能理解的方式回答，看着她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抛出下一个“为什么”。
直到那个繁星满天的夜晚。
周末，在山顶的豪宅。
念念洗得香喷喷，穿着她最爱的草莓图案睡衣，像只慵懒的小猫，窝在我怀里。
我正给她读一本关于月亮的绘本。
陆砚深处理完最后一点工作，推开儿童房的门走进来。他脱下西装外套，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带着一丝倦意，却更显得柔和。
他很自然地坐在床边，伸手揉了揉念念的头发：“故事讲完了吗？”
“讲完啦！”念念丢开绘本，翻了个身，小手搂住我的脖子，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在柔和的床头灯光下，亮晶晶地看向陆砚深，又转回来看我。
然后，她用那种带着奶香的、无比认真的语气，问出了那个我们潜意识里都知道迟早会来的问题：
“妈妈，你和爸爸……”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是怎么认识的呀？”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我的心，像是被一根极细的线轻轻勒了一下。
不疼。
但那种细微的、源自岁月深处的牵拉感，清晰无误。
怎么认识的？
在那个樱花纷飞的大学校园？是的。
在谈判桌上，他冷笑着递给我那份保姆合约？也是。
在无数个他用言语做刀、我用沉默为盾的日夜？还是。
那些混杂着最初心动甜蜜、中间刻骨伤害、最终艰难愈合的漫长岁月，要怎么浓缩成一句讲给五岁孩子听的话？
我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陆砚深。
他也正看向我。
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小小的光斑，那里面没有惊慌，没有回避，只有一种沉静的、了然的温柔。
他对我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那是一个安抚的、默契的信号。
仿佛在说：别怕，有我在。
他俯下身，庞大的身躯带来一种令人安心的阴影，将我和念念一起，温柔地笼住。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念念柔软的发顶，惹得小家伙咯咯笑起来。
然后，他才用那种给女儿讲故事时特有的、低沉又温柔的嗓音，缓缓开口：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他的声音像大提琴，在安静的儿童房里缓缓流淌。
“在一个春天，一个有很多很多樱花的地方。”
念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樱花？像公园里那种粉色的花花吗？”
“对。”我接过话，声音也自然而然地放柔，接上他的讲述，“风一吹，花瓣就像雪花一样，簌簌地落下来。”
陆砚深看着我，眼里的光更软了些，他继续描绘：“那时候，爸爸还是个毛头小子。有一天，就在一条开满樱花的路上……”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望向我，带着一丝遥远的、属于少年时代的腼腆和悸动，尽管那神色一闪而逝。
“看见了妈妈。”
念念屏住呼吸，小脸满是期待：“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啊，”我笑了，接着他的话，目光也落在回忆里，“妈妈抱着一摞书，差点摔跤。是爸爸……扶了妈妈一下。”
这是真相。
也是被我们小心翼翼剥离了所有苦涩酸楚后，留下的、最纯净的糖芯。
陆砚深点头，手臂绕过念念，轻轻揽住我的肩膀。
我们这个姿势，像一个小小的、坚固的堡垒，将女儿护在中间。
“后来呢？”念念追问，故事才刚刚开始，她需要结局。
“后来……”陆砚深拖长了语调，与我相视一笑。
我们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决定。
那些中间的曲折，那些眼泪和伤害，那些近乎绝望的彼此折磨……还不是时候。
就让它再沉睡几年吧。
等我们的念念再长大一些，等她的翅膀足够强壮，能够理解成人世界的复杂与无奈时。
我们再慢慢说给她听。
而现在，她只需要知道开头的美好，和结局的圆满。
就够了。
我低下头，吻了吻念念的额头，用最轻最柔的声音，为这个漫长的故事，暂时画上了一个童话般的句点：
“后来啊，爸爸妈妈就像所有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一样……”
“经历了一些小小的考验……”
陆砚深收紧手臂，接过我的话，声音笃定而温暖：
“然后，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还有了全世界最可爱的念念。”
念念对这个答案似乎非常满意，她开心地在我们中间打了个滚，小手一手抓住我，一手抓住陆砚深。
“我喜欢这个故事！”她宣布，然后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
她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
也许在梦里，她正漫步在一条无尽的樱花道上，花瓣如雨。
儿童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壁灯柔和的光晕，和我们交织的、轻微的呼吸声。
那些沉重的过往，就在我们默契的三言两语间。
被酿成了今夜，讲给女儿听的第一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