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面对”不是一句空话。
从那个深夜长谈之后,陆砚深书房里那张巨大的红木书桌,不再是他一个人的战场。旁边多了一张小一些的办公桌,上面摆上了我的电脑和资料。我们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一起在图书馆刷夜的日子,只是讨论的不再是课本里的案例,而是真实世界里波涛汹涌的商海。
应对星耀科技和内部潜在威胁,被动防御显然不是上策。陆砚深说得对,最好的防御是进攻。但进攻的方向,需要重新规划。砚深集团体量庞大,根基深厚,但船大难掉头,部分传统业务板块确实显露出了疲态,这也给了对手可乘之机。
我们需要一个能让集团重新焕发活力,甚至能引领下一个十年的新计划。
这个想法,是在一次近乎争吵的讨论中碰撞出来的。
那天晚上,我们又在分析星耀可能的攻击点。陆砚深的思路更偏向于巩固现有核心业务,加强壁垒,利用资本和体量优势碾压对手。这很“陆砚深”,稳健,霸道,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但我听着,总觉得哪里堵着。
“你有没有想过,”我放下手中的资料,尽量让语气平和,“就算这次我们打赢了星耀,打退了内部那些不安分的人,然后呢?砚深集团还是这个砚深集团。问题并没有根本解决。就像一棵大树,如果部分根系开始老化,只是修剪掉几根挑衅的枝杈,并不能让它更茁壮。”
陆砚深从一堆财务数据中抬起头,眉头微蹙:“你的意思是?”
“转型。”我吐出这两个字,走到书房那块巨大的白板前,拿起记号笔,“我们不能只想着怎么守住现有的盘子,得想着怎么把盘子变得更大,更结实,让别人无从下口。”
我在白板左边画了几个圈,代表集团目前几个主要的传统重资产业务:“这些是基石,动不了,也暂时不能动。但利润增长点已经放缓,对集团未来的贡献度会持续下降。” 我又在右边画了一片空白,“我们需要新的增长引擎。”
陆砚深靠进椅背,双手交握放在身前,示意我继续。他的眼神是审慎的,但没有否定。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接下来要说的,可能会挑战他很多固有的观念。
“我过去三年,在底层。”我看着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从泥泞里长出的力量,“我见过最真实的市场需求,也见过很多……大公司看不到或者不屑于看的角落。”
我转身在白板右边写下了几个关键词:社区化服务、银发经济、绿色科技、数字化赋能中小微企业。
“这些领域,目前可能看起来‘小’,‘散’,‘不够高端’。”我顿了顿,“但它们是未来。人口结构在变,消费习惯在变,社会需求在变。星耀那种公司,眼睛只盯着我们现有的肥肉,因为他们没有魄力也没有耐心去培育新的市场。但我们有。”
陆砚深的目光随着我的笔尖移动,眼神里的审慎渐渐被一种专注的思考取代。
“具体点。”他言简意赅。
这就是我欣赏他的地方,一旦进入工作状态,绝对理性,对事不对人。
我开始详细阐述我的观察和想法。比如,利用集团强大的物流和供应链能力,不是只服务大客户,可以下沉做精做深社区零售和即时服务,这背后是巨大的数据金矿。比如,结合AI和物联网,开发适合老年人的智能看护和健康管理产品,市场蓝海。又比如,将集团在部分传统制造业的环保技术剥离出来,成立独立的绿色科技公司,面向更广阔的市场……
我讲得有些激动,语速很快,甚至带上了手势。这些想法在我心里盘桓了很久,在送外卖、做家政的间隙,在看着这个城市最真实一面的那些日夜里,像野草一样生长。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在一个足以影响巨大商业帝国决策的人面前,如此畅所欲言。
陆砚深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的目光锐利,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分析着我提出的每一个点。偶尔,他会提出非常尖锐的问题,直指可行性、盈利模式、风险控制的核心。
有些问题我能回答,有些我暂时答不上来,会老实说“这个需要更详细的数据支持”或者“这是我基于观察的推断,需要验证”。
我们时而激烈争论,他习惯用资本和规模的思维,我则更侧重用户需求和市场缝隙。有时会争得面红耳赤,我甚至忘记了他是我爱着的男人,只把他当作一个观点不同的商业伙伴。
但更多的时候,是沉默的思考。我们各自对着白板,或者对着电脑屏幕,快速检索信息,验证想法。书房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记号笔在白板上划过的沙沙声。
然后,其中一个人会突然开口:“也许可以这样……” 或者 “我查了个数据,你看这里……”
另一个就会立刻被吸引过去。
思想的碰撞,产生令人兴奋的火花。
陆砚深强大的战略视野和资源整合能力,开始将我那些散落的、带着理想主义色彩的点子,逐渐勾勒出清晰的商业轮廓。他会说:“社区化服务这个点很好,但单纯做平台意义不大,必须和我们的线下实体结合,打造闭环。” 或者:“绿色科技可以,但前期投入巨大,需要设计分阶段融资方案,并寻找政策支持。”
而我的存在,则像是一根针,不断把他从“巨头”的思维定势中刺醒,提醒他关注那些微小的、却可能决定成败的细节,以及项目可能带来的、超越利润的社会价值。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暂时达成了一个初步的框架。白板上已经画满了复杂的结构图、箭头和关键词。
我们都有些精疲力尽,但眼睛里都闪烁着一种久违的、充满活力的光芒。
陆砚深放下记号笔,转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赞赏,还有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东西。
“清弦,”他声音有些哑,“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你的这一面。”
我靠在桌边,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笑了笑:“以前没机会给你看。”
他也笑了,是那种卸下所有防备的、轻松的笑。他走过来,很自然地伸出手,帮我捋了捋刚才争论时滑到脸颊的一缕头发。
“这个计划很大胆,也很冒险。”他看着白板,语气恢复了商人的冷静,“一旦启动,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会遇到难以想象的阻力。”
“我知道。”我点点头,“但值得,不是吗?”
他收回手,目光重新变得坚定锐利:“嗯。值得。”
我们看着白板上那个初步成型的、代表着未来方向的蓝图,仿佛看到的不是商业计划,而是一条我们一起开辟的、通往未知却充满希望的道路。
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新计划有了雏形。
而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在这一夜的头脑风暴和并肩作战中,悄然迈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不再是简单的保护与被保护,而是真正的,合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