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舒缓的溪流,平稳地向前。我们沉浸在二人世界的安宁与“懂得”带来的深层满足中,直到一件看似偶然的小事,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漾开了更广阔的涟漪。
那是个周六的下午,我受母校邀请,回去参加一个优秀校友的小型分享会。站在曾经熟悉的讲台上,看着台下那些年轻、充满求知欲的面孔,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分享结束后,我在学院楼门口被一位面容憔悴、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拦住。
她搓着手,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自我介绍是学校后勤的一位保洁员,女儿今年考上了本校物理系,成绩极其优异,但丈夫年初重病去世,欠下债务,家里实在无力支撑学费和生活费。“沈……沈总,我听说您也是我们学校出去的,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家妮子?她真的特别用功,我不能让她就这么辍学啊……”女人的声音带着哽咽。
她女儿就怯生生地站在她身后,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洗得发白的衣角,但那偶尔抬起的眼睛里,有着不肯服输的倔强光芒。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这个女孩的眼神,我太熟悉了。那里面有不甘,有对命运的抗争,也有在绝境中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坚韧。像极了当年沈家破产后,那个咬着牙四处奔走、试图挽救残局,却一次次碰壁,最终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的我。
不同的是,当年的我,跌入了更深的深渊。而眼前这个女孩,或许只需要一点及时的援手,就能改变整个人生的轨迹。
我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要了她们的联系方式,温和地说需要了解一下情况。
回到家,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陆砚深。他正坐在书房处理邮件,听完后,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动作,转过身来看我。
“你怎么想?”他问,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我想帮她。”我说,声音不大,但很坚定,“不仅仅是她。我让助理简单了解了一下,我们学校,甚至其他高校,像她这样的情况,可能还有不少。一些非常优秀的学生,可能就因为一时的经济困难,就被迫放弃了梦想。”
我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阿深,我们……能不能做点什么?”
他沉默着,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是在审视我这个提议背后的动机,也像是在权衡。他的商业头脑习惯于计算投入产出比,评估风险与收益。而慈善,尤其是这种不求直接回报的助学,显然不符合他惯常的商业逻辑。
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用商业思维来反驳我。
他看了我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拒绝,或者提出一个更“高效”但可能更冰冷的方案(比如通过某个大型基金会匿名捐赠)。
然后,他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干燥。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设定条件。只是一个简短的、肯定的“好”。
这个“好”字,比他给我那51%的股份,比他还给我父亲的手表,更让我心头震荡。因为它意味着,他认同的不仅仅是我帮助某个具体个人的意愿,而是认同了我提出的、这种看似“不划算”的、基于共情和回馈的价值观。
我们很快行动起来。没有大张旗鼓,以我们两人的个人名义,设立了一个小型的、非公开的助学基金。陆砚深负责资金的合规运作和风险把控,我则负责前期的筛选和联络。我们定下基调:精准,务实,低调。不搞形式主义,不要求受助学生公开致谢或承诺未来回报,只为真正有需要、有潜力的年轻人,提供最实质的帮助,让他们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去追逐知识的光。
我们亲自参与了第一批受助学生的面试。在基金会临时租用的小会议室里,我们见到了好几个和那个保洁员女儿情况类似的学生。他们来自天南地北,家庭遭遇着不同的不幸,但眼底都有着同样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改变命运的迫切。
面对我们,他们有些拘谨,甚至紧张,但在谈到自己热爱的专业、未来的理想时,眼睛会瞬间亮起来,像暗夜里的星辰。
陆砚深话不多,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偶尔会问一两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关于专业前景,关于他们具体的困难。他的问题专业而冷静,但不像在商业谈判中那样具有压迫感,更像是一种引导和确认。
面试间隙,他去倒水,回来时低声对我说:“第三个学生,材料物理那个,眼神里有股劲儿,是块好料子。可以适当增加一点实验器材的补贴。”
我惊讶地看他一眼。他居然观察得这么细致。
他接收到我的目光,微微挑眉:“怎么?觉得我只会看财务报表?”
我笑着摇摇头,心里却泛起一丝暖意。他正在用他的方式,理解和参与这件事。
最终,我们确定了第一批五名受助学生。签署简单的资助协议那天,五个年轻人坐在我们对面,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感激。那个保洁员的女儿,叫林薇,签下自己名字时,手都在微微颤抖。她抬起头看向我们,眼圈红红,但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陆先生,谢谢沈小姐!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
那一刻,我看着他们年轻而充满希望的脸庞,看着身旁陆砚深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比平日柔和的侧脸,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胸中涌动。
这感觉,超越了个人情爱的甜蜜,也超越了商业成功的满足。
它是一种更为宏大、更为深沉的平静和喜悦。
仿佛我们曾经在黑暗中挣扎时,丢失的那些勇气和希望,通过帮助这些年轻的、向上的生命,又一点点地被寻回,被点亮。
在给予的同时,我们何尝不是在治愈自己过往的伤痕?
离开会议室时,阳光正好。陆砚深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
我们相视一笑,什么都没说。
但有一种新的、温暖的联结,在我们之间悄然生长。
它关于救赎,关于希望,关于两个曾经遍体鳞伤的灵魂,在彼此治愈后,尝试着去温暖更多人的、笨拙而真诚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