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握着他的手,在病床边坐了不知道多久。
窗外的天色从浓黑转为墨蓝,又渐渐透出鱼肚白。城市在一点点苏醒,而病房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周姨中间悄悄进来过一次,给我披了条薄毯,又换了输液袋。她看着我和陆砚深交握的手,眼圈又红了红,但什么也没说,默默退了出去。
我没有睡意,只是看着陆砚深。
看着监护仪上起伏的曲线,听着他微弱但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恨意消散后,心像被掏空了一大块,但又似乎被一种更沉重、更绵密的东西填满了。是疲惫,是释然,是跨越了漫长误会的懂得,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微的牵挂。
天光完全大亮时,医生来查房。
仔细检查后,主治医师脸上露出一丝松快:“烧退了,生命体征稳定多了。危险期算是过了,观察一下,如果没问题,今天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周姨连连道谢,几乎要喜极而泣。
我悬了一夜的心,也终于缓缓落回实处。
没事了。
他活过来了。
护士们进来,准备将他转移到普通病房。一阵轻微的忙碌中,我松开了握着他一夜的手,指尖还残留着他皮肤冰凉的触感。
我退到一旁,看着他们小心地移动他。就在护士调整他身下床单的时候,他的睫毛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我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
周姨也注意到了,激动地凑近些,小声唤道:“先生?先生?”
那浓密的长睫又颤动了几下,像是挣扎着要掀开沉重的帷幕。然后,那双紧闭了三天的眼睛,终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大概是光线刺激,他立刻又阖上了眼,眉头难受地蹙起。
护士连忙调暗了病房的灯光。
过了几秒,他才再次尝试,一点点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眸子,因为久病和虚弱,显得有些涣散、迷茫,蒙着一层水汽,失去了往日锐利逼人的光彩。他先是无意识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仿佛还没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然后,他的视线有些迟缓地、本能地转向了有人的这一侧。
先是看到了近处的周姨,目光停顿了一瞬,似乎认出来了,但又没什么反应。
接着,他的视线越过了周姨,落在了站在稍远处的我身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真的停止了。
他整个人,明显愣住了。
涣散的眼神像是被什么东西骤然攫住,猛地聚焦。那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仿佛看到了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幻影。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一眨不眨,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明显起伏起来,带动了手背上的输液管轻轻晃动。
他像是想确认这不是梦,不是高烧产生的幻觉。那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从我略显凌乱的头发,看到我红肿未消的眼睛,再看到我身上皱巴巴的衣服,最后,定格在我脸上。
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被绷紧。
没有想象中的激动质问,没有愤怒,也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只有一种极度压抑的、恍如隔世的沉寂。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几步的距离。
是三年互相折磨的时光,是无数个充满恨意和屈辱的日夜,是刚刚被鲜血淋漓剖开、还冒着热气的真相。
这复杂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这无声的对视里。
他试图动了一下,似乎想撑起身子,但虚弱剥夺了他所有的力气,只是让肩膀微微抬起,便又无力地跌回枕上,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闷哼。
“先生,您别动!刚醒,虚弱着呢!”周姨赶紧上前安抚。
他却仿佛没听见,目光依旧牢牢锁在我脸上,像是怕一眨眼,我就会消失。
那双曾经冰冷、愤怒、或是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震惊,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迷茫。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个破碎嘶哑的气音。
周姨连忙将吸管杯凑到他嘴边,让他润了润喉咙。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再次尝试开口。
这一次,那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的声音,终于勉强凝聚成两个模糊的音节。
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弱的颤抖。
“……清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