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片猩红的慢镜头。
陆砚深伤口涌出的血,他踉跄却坚定的脚步,他死死锁住我的、混杂着剧痛与某种执拗光芒的眼神……这一切,构成了我视野的全部。恐惧像冰水,从头顶浇下,冻僵了我的四肢百骸,只剩下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仓库里还剩下的两三个歹徒,似乎也被陆砚深这不要命的架势和浑身是血的惨烈模样震慑住了,一时间竟不敢再上前,只是握着棍棒,惊疑不定地围着他。
就在这诡异的、被血腥气凝固的僵持时刻——
“呜哇——呜哇——!”
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像一把利刃,猛地划破了城郊废弃工业区死寂的夜空!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仿佛有无数辆警车正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仓库外也传来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几声短促有力的呼喝!
“警察!不许动!”
“放下武器!”
是陆砚深手下的人!他们终于赶到了!
仓库里的歹徒们脸色骤变,最后的凶悍被更大的恐慌取代。刀疤脸眼神慌乱地四处张望,似乎想找地方躲藏,但仓库空旷,根本无处可逃。
“哐当!”一声,仓库那扇被陆砚深踹变形的破门被人从外面彻底撞开!
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射入,刺得人睁不开眼。荷枪实弹的警察和陆砚深那些穿着黑色作战服、训练有素的手下,如同神兵天降,瞬间涌了进来!
“双手抱头!蹲下!”
“全部蹲下!”
威严的呵斥声在仓库里回荡。
负隅顽抗是徒劳的。剩下的歹徒面如死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彻底丧失了反抗的意志,纷纷丢掉了手中的棍棒,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很快就被冲上来的警察和陆砚深的手下干脆利落地制服、铐上手铐。
混乱中,我听到仓库外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以及赵东来那熟悉的、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但很快,叫骂声就变成了惊恐的求饶,接着是扭打和呵斥的声音,最终归于沉寂。显然,想在外部接应或独自逃跑的赵东来,也没能逃过埋伏。
得救了。
我们得救了。
这个认知像迟来的潮水,缓缓漫上我几乎停滞的大脑。
可我的眼睛,却无法从那个身影上移开半分。
陆砚深。
在警察冲进来的那一刻,他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他没有去看被制服的歹徒,也没有理会涌入的救援人员。他那双染了血的眼眸,自始至终,都只牢牢地钉在我一个人身上。
危机解除的瞬间,他身体明显地晃动了一下,几乎要栽倒,却硬是用手撑住了旁边的废弃机器,稳住了身形。然后,他不再理会腰腹间那处依旧在汩汩冒血的可怕伤口,拖着沉重而虚浮的脚步,一步一瘸,踉跄着,朝我扑来!
“清弦……”
他扑到我面前,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也没有丝毫血色。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那双沾着血污和灰尘的大手,急切地、却又因为脱力和剧痛而抖得不成样子,伸向我被反绑在身后的手腕,想要去撕扯那些勒进我皮肉里的粗糙胶带和绳索。
他的手指冰凉,触碰在我被捆得麻木的手腕上,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滚烫的触感。
“别怕……没事了……清弦……”他一边徒劳地、笨拙地试图解开那些死结,一边用沙哑不堪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你怎么样?告诉我……伤到哪里没有?啊?”
他甚至顾不上自己那个还在不断流失生命的伤口,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恐慌,都集中在我是否受到了伤害上。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这张三年来,对我不是冷嘲热讽就是面无表情的脸。
此刻,写满了从未有过的恐慌、脆弱和一种近乎破碎的急切。
胶带和绳索被闻讯赶来的医护人员用专业工具剪开。
束缚解除,手腕上一阵刺麻的疼痛。
但我感觉不到。
我只感觉到,陆砚深那双颤抖的手,终于握住了我自由的手腕。他的掌心,冰冷而粘腻,沾着他的血。
而他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举世无双的珍宝。
废墟之中,警灯闪烁,人声嘈杂。
而我们之间,仿佛只剩下彼此粗重的呼吸,和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一直强撑的力气终于耗尽,我腿一软,向前倒去。
他立刻用没受伤的那条手臂,紧紧地、几乎是本能地圈住了我。
怀抱冰冷,却带着一种令人想落泪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