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条充斥着腐败气味和后怕的后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像一只濒死的鸟在做最后的挣扎,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和窒息感。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内里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被巷口灌进来的冷风一吹,激起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寒颤。
我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回头张望,生怕一转身就看到那双如影随形的、冰冷的眼睛。我压低帽檐,将脸更深地埋进竖起的衣领里,混入街道上熙攘的人流,像一滴试图融入大海的水滴,拼命掩饰着自己的惊慌和存在感。
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耳边嗡嗡作响,是血液急速流动的轰鸣,也是恐惧在颅内尖锐的嘶鸣。手心里紧紧攥着的那个小小的U盘,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那尖锐的痛感是此刻唯一能让我保持一丝清醒的锚点。
它还在。
顾怀瑾塞给我的东西还在。
这里面,可能藏着颠覆一切的真相。
但这个“可能”的代价,是我和他可能已经完全暴露。那辆黑色轿车车窗后一闪而过的镜头反光,像一道冰冷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是谁的眼睛?陆砚深的人?还是……其他势力的窥探?
巨大的恐惧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我强迫自己深呼吸,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刺痛,也带来一丝残存的理智。我不能直接回别墅,必须伪装。我绕路去了另一家更远的超市,胡乱买了几样无关紧要的东西,在洗手间里用冷水反复拍打脸颊,试图压下脸上的惊惶和异常的红晕,直到镜中的自己看起来只是有些疲惫和苍白,才勉强定了定神。
回程的车厢里,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司机老张依旧沉默,但我总觉得他透过后视镜看我的眼神,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是我的错觉吗?还是做贼心虚的投射?我紧紧抱着购物袋,指甲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帆布表面,指节泛白。
当车子最终驶入那熟悉得令人心悸的别墅大门时,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恐惧感,像无数条细密的蛛丝,从四面八方缠绕上来,勒紧我的喉咙。宅邸一如既往地矗立在暮色中,奢华,静谧,却像一头蛰伏的、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巨兽。
我拎着购物袋,脚步虚浮地走下车,低垂着头,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刃上,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庭院里修剪花草的园丁,廊下擦拭玻璃的佣人……他们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交头接耳,都让我心惊肉跳。
周姨迎了上来,接过我手中的袋子,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有关切,有担忧,但似乎……还有一种更复杂的、欲言又止的情绪。
“回来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不敢与她对视,生怕从她眼中看到更糟糕的消息。
我逃也似地回到了那间狭小的保姆房,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才敢大口喘息。安全了?不,这只是暂时的假象。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是可怕。
时间在极度煎熬中缓慢爬行。晚餐时间,陆砚深没有回来。周姨端来的饭菜,我食不知味,机械地吞咽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去。偌大的宅邸,安静得可怕,那种死寂,像不断积聚的低气压,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夜幕彻底降临。窗外漆黑一片,只有远处主宅书房窗口,亮着一点冰冷而持久的光。他就在那里。他知道了吗?他看到了吗?那双在暗处的眼睛,是否已经将拍摄到的一切,呈送到了他的面前?
想象着那种画面,我的指尖冰凉,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我蜷缩在床角,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个小小的U盘,像一块烧红的炭,藏在我贴身的口袋里,烫着我的皮肤,也烫着我的心。我甚至不敢拿出来看,生怕它的存在本身,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已是深夜。死寂的宅邸里,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被距离模糊了却依然清晰的——重物砸落的巨响!
“砰——!”
声音的来源,似乎是……二楼书房的方向!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更疯狂的速度擂动起来!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冷。
来了。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那声巨响,像是一道丧钟,敲响了我最后的侥幸。紧接着,似乎有压抑的、模糊的咆哮声隐约传来,但隔得太远,听不真切,只能感受到那种几乎要冲破墙壁的、骇人的暴怒。
我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耳朵极力捕捉着楼上的任何一丝动静,但除了那一声巨响后的死寂,再无其他。可正是这种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恐惧。那是怒火燃烧到极致、即将彻底爆发的、可怕的宁静。
我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开始浮现出可能出现在他书桌上的那些照片的画面——
角度刁钻的抓拍,我和顾怀瑾在昏暗卡座里低头的瞬间,身影挨得极近,看起来像是在密谋;顾怀瑾将那个小巧的U盘递向我手心的特写,经过恶意裁剪和模糊处理,完全可以被解读成某种秘密交易的信物传递;甚至可能还有我惊慌失措逃离咖啡馆时,仓皇的背影……
这些画面,在有心人的编排和解读下,会变成怎样不堪入目的“证据”?会怎样完美地契合陆砚深心中那个早已根深蒂固的、“沈清弦不可信”的预设?
“狗改不了吃屎……”
“我竟然还会对你有一丝心软?”
“无可救药!”
他那些冰冷刺骨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与想象中的照片画面重叠在一起,形成最恶毒的指控链条。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缓缓漫过脚踝,膝盖,腰际……即将没顶。
我知道,解释是苍白的。在他盛怒的、被“证据”蒙蔽的双眼面前,任何关于真相的陈述,都会被视为最拙劣的狡辩。他甚至可能……根本不会给我解释的机会。
楼上的书房,再没有传来任何声响。但那片笼罩在整栋宅邸上空的、无形的低气压,却越来越浓重,越来越令人窒息。仿佛有一双猩红的、盛满毁灭欲望的眼睛,正穿透层层楼板,死死地盯住了我所在的这个角落。
我蜷缩在黑暗里,像一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手心里的U盘,此刻感觉不到丝毫希望的温暖,只剩下……催命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