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生温和而略带歉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抱歉,陆先生,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
这熟悉的外界声响,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我滚烫的脸颊和混乱的思绪上。我猛地一个激灵,从那种近乎魔怔的、与陆砚深无声对峙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羞耻、慌乱、以及一种险些越界的后怕,如同冰冷的藤蔓,迅速缠绕住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死死地低下头,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进胸口,不敢再看陆砚深一眼,更不敢让即将进来的医生看到我此刻烧红的脸和眼底未褪的波澜。
而陆砚深——
几乎是在门锁转动声响起的同时,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开关骤然触发,整个人的状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具原本因为长时间维持半跪姿势而显得有些紧绷、甚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不,一定是我的错觉)的背影,在瞬间挺直,恢复了一贯的、无懈可击的冷硬姿态。仿佛刚才那个沉溺于无声凝视、眼神复杂难辨的男人,只是阳光折射下的一道幻影。
他猛地、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移开了原本或许还落在我身上的视线(我不敢确定,但能感觉到那笼罩着我的、带着温度的目光消失了)。那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拂过我依旧发烫的耳廓。
紧接着,他托着我小臂、帮我固定冰袋的那只手,也倏地松开了。
他的指尖离开得毫无征兆,甚至带着一丝……急于撇清关系的决绝?那原本支撑着我手腕的力量骤然消失,让我的手臂微微往下一沉,幸好冰袋本身的重量不大,才没有造成二次伤害。但那种突如其来的、失去依托的空落感,却比手腕的钝痛更清晰地传递到了我的大脑。
他松开了手,像甩掉什么烫手的东西。
然后,他霍然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重新降临,但他没有再看我,而是径直转过身,将整个后背对着我。他的动作流畅而迅速,带着一种刻意拉开的、不容置疑的距离感。仿佛多停留一秒,多看我一眼,都会沾染上什么麻烦似的。
周姨引着提着医药箱的陈医生走了过来。
陆砚深迎上前两步,恰好挡在了我和医生之间,阻隔了大部分视线。他面对着医生,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平稳和冷淡,只是语速比平时略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陈医生,麻烦你了。”
“应该的,陆先生。”陈医生连忙点头,目光试图越过陆砚深的肩膀看向我,“是这位小姐受伤了吗?”
就在陈医生说话的同时,就在陆砚深侧身准备让开位置的那一刹那——
我听到他背对着我,用极低极低、低沉得几乎像是气流摩擦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话。那声音又快又轻,混杂在陈医生的问候和周姨的小声解释中,模糊得像是幻觉,却又无比清晰地,钻入了我的耳膜。
他说:
“下次……别这么傻了。”
那句话,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我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下次别这么傻了。”
没有称呼,没有抬头,甚至没有面对着我。就像是一句无意识的、脱口而出的自言自语,又像是一句带着不耐烦的、最后的告诫。
语气,依旧是平的,冷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可是,那短短六个字里,我却分明捕捉到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意味。
有责备。责备我的不自量力,多管闲事,给他添了麻烦。
有无可奈何。仿佛对我这种“犯傻”的行为,早已习以为常,却又无力阻止。
但更深层的,在那冰冷的语调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却让我心脏为之揪紧的……?
是关心吗?
还是……后怕?
我不敢深想。
那句话说完,陆砚深便不再有任何停留。他侧身让开,对陈医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便迈开长腿,走向了靠近落地窗的位置,仿佛客厅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他背对着我们,拿出手机,似乎开始处理公务,只留下一个冷漠而疏离的背影。
我怔怔地靠在沙发里,手腕上还敷着冰袋,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失去了效用。整个右臂,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松开时那一瞬间的触感和温度,空落落的,带着一种莫名的怅惘。
陈医生已经走了过来,周姨在一旁帮忙解释着情况。医生温和地询问着我的感觉,小心地检查着我的手腕。
我机械地回答着医生的问题,配合着他的检查,但整个灵魂却像是飘离了身体,悬浮在半空中,怔怔地望着那个站在窗边的、挺拔而冷硬的背影。
“下次别这么傻了。”
这句话,在他彻底恢复冷漠、将我重新推回“合约保姆”身份的此刻,听起来像一句轻飘飘的、无关紧要的结束语。
可它却像一颗种子,带着他语气里那复杂难辨的温度,悄无声息地落进了我心底那片刚刚被搅动过的、混乱的土壤里。
是厌烦吗?
是划清界限吗?
还是……一种他独有的、别扭的……在意?
我不知道。
手腕的疼痛在医生的专业检查下变得具体而清晰,但心底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比身体的伤痛更加磨人。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怅然若失,仿佛刚刚失去了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可同时,又有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庆幸。
庆幸那暧昧而危险的气氛被打断了。
庆幸我还没有在他面前,彻底溃不成军。
庆幸我们之间,那层看似坚固的隔膜,虽然出现了裂痕,却尚未完全破碎。
我还需要这层隔膜来保护自己。
在我弄清楚他真正的意图之前。
在我有勇气再次面对可能的重伤之前。
医生开始给我进行更专业的包扎和固定,冰袋被取走了。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隔着毛巾传来的、他掌心的余温,那温度与他此刻冰冷的背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的心,就在这冰与火的夹缝中,沉沉地跳动着,充满了迷茫和一种……近乎自虐的、微弱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