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瑾律师”。
这五个字,像五颗被投入绝对零度冰湖的石子,在死寂的客厅里激起了一圈圈无声却致命的涟漪。话音落下的瞬间,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前方那个背对着我的、如同凝固火山般的身影,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不是大幅度的动作,仅仅是肩胛骨线条那微乎其微的绷紧,以及周遭空气骤然又降低了几度的寒意,便足以让我确定——我猜对了。他不仅知道,而且,“顾怀瑾”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根能轻易刺穿他冷静伪装的毒刺。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客厅里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以及我自己那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胸腔束缚的心跳。我甚至能听到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退潮后,在耳膜里留下的、嗡嗡的轰鸣声。
我死死地掐着掌心,用疼痛维持着站姿,目光低垂,盯着他脚下那片被夕阳拉得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像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然后,他动了。
不是猛地转身,也不是暴怒的呵斥。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刻意控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从容,转了过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鞋尖,然后是包裹在熨帖西裤里笔直的长腿,接着是挽到手肘、露出紧实小臂的黑色衬衫,最后,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夕阳的余晖从他身后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逆光的、模糊的金边,却无法照亮他脸上的表情。他的五官大部分隐匿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即使在昏暗中,也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冷光,精准地锁定在我脸上。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没有狰狞的扭曲。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大理石般的冷白,嘴唇抿成一条没有任何弧度的直线。但正是这种极致的平静,反而比任何夸张的表情都更让人胆寒。那是一种风暴来临前,气压低到极致、万物噤声的死寂。
他的目光,像两束具有实质的冰冷探针,从我的头发丝开始,一寸寸地、缓慢地扫过我的脸,我的脖颈,我洗得发白的运动服,最后落在我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的手指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居高临下的冷酷。
我被这目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喉咙发干,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迈开了步子。
不是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而是不紧不慢地,一步,一步,朝我走近。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嗒、嗒”声,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让我的呼吸不由自主地跟着那节奏收紧。
我们之间的距离,原本有十几米远,在他的步步逼近下,迅速缩短。
五米,三米,一米……
最终,他在距离我不足半臂的地方停了下来。这个距离,已经远远超出了安全社交范围,充满了侵略性和压迫感。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烟草味的须后水气息,但这股曾经让我眷恋的味道,此刻却混合着一种危险的、仿佛来自掠食者的危险气息,让我胃部一阵翻搅。
他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此刻垂着眼帘看我,那种身高差带来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我不得不微微抬起头,才能迎上他的视线。这个仰视的角度,更加凸显了我们之间地位的悬殊,和他此刻绝对的控制力。
“顾怀瑾……”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咀嚼一个无关紧要的音节。但那双紧盯着我的眼睛,瞳孔深处却仿佛有黑色的漩涡在无声地搅动。
“嗯。”我强迫自己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的回应,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在候诊区……”他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复述着我刚才的话,“简单聊了几句?”
“是。”我再次点头,尽量让表情维持着麻木的平静,尽管内心早已天翻地覆。
他沉默了两秒,目光依旧牢牢锁着我,仿佛在评估我这句话的真实性,又像是在积蓄着某种力量。然后,他微微向前倾身,靠得更近了些。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我窒息。
“聊了什么?”
他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声音依旧不高,但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带着刺骨的寒意,扎向我。
“叙旧?”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浓浓的讥诮,“还是……诉苦?”
“诉苦”这两个字,他咬得格外重,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讽刺意味。仿佛在说:你是不是迫不及待地向你的旧相识,哭诉在我这里受了多少委屈?多少折磨?
我的心猛地一沉。果然,他最在意的,是我是否向外人透露了在这里的处境,是否损害了他那扭曲的“权威”和“掌控感”。
我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屈辱和怒意。不能被他激怒,不能掉进他预设的陷阱。
“陆先生想多了。”我开口,声音依旧努力保持着平稳,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觉得他这个问题很无聊的淡漠,“只是偶然遇到,寒暄了几句近况,仅此而已。”
我再次强调了“偶然”和“寒暄”,试图将这次相遇的性质,定性为最普通、最无关紧要的社交活动。
“近况?”他捕捉到这个词,眼中的冷意更盛,“哦?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跟他寒暄你的‘近况’的?是告诉他你现在在我陆砚深家里当保姆,过得‘很好’?”
他的语气充满了恶意的引导,那双眼睛像鹰隼一样,不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试图捕捉到哪怕一丁点心虚或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