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内的死寂,比昨夜冰火风暴肆虐时更令人窒息。老爹的倒下,如同抽走了支撑这片绝望孤岛的最后一根支柱。他那肥胖的身躯瘫在破门板拼凑的“床”上,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不可察,蜡黄的脸上蒙着一层灰败的死气,只有嘴角偶尔溢出的、带着冰碴和腐臭的血沫,证明他尚未完全咽气。石坚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浑浊的老眼如同最警惕的鹰隼,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影。老算盘则佝偻着背,焦头烂额地在人群边缘游走,试图安抚愈发焦躁不安的情绪。
然而,权力的真空如同最甜美的毒饵,瞬间吸引了嗅到血腥的鬣狗。
疤脸强虽然被捆得像粽子,塞着嘴,像垃圾一样丢在阴暗的角落,但他那双怨毒的眼睛从未停止转动。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锁定了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瘦高个——绰号“独狼”。此人曾是疤脸强的心腹之一,昨夜混战中侥幸只受了轻伤,此刻正缩在驱逐派的人群里,眼神闪烁。
无声的交流在眼神碰撞间完成。独狼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悄无声息地挪动脚步,利用混乱和人群的掩护,如同泥鳅般滑向看押疤脸强的区域。看守的两个卫队成员,一个正忧心忡忡地望着昏迷的老爹,另一个则被角落里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嚎分了神。
机会!
独狼眼中凶光一闪,藏在袖口里的、用断裂铁片磨成的简易小刀闪电般滑出,贴着粗麻绳的缝隙,狠狠一划!坚韧的麻绳应声而断!动作快得只在昏暗光线下留下一道模糊的寒影。看守听到细微声响回头时,只看到疤脸强手腕上的绳索似乎松了一截,而独狼早已消失在人群中。
疤脸强肥胖的身体猛地一震!虽然双手还被捆着,但手腕的束缚已开,他艰难地蠕动着,试图用牙齿去咬塞在嘴里的破布。污血和涎水顺着破布边缘滴落。
“水…水不够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打破了压抑。角落里,那个渗着浑浊锈水的小洼边,几个面黄肌瘦的妇孺正为一个破罐里刚接到的、不足半碗的锈水争抢推搡。一个干瘦的老头被推倒在地,手里的破碗摔得粉碎,浑浊的泥水溅了一地。
“都别抢!排队!排队!”老算盘嘶哑地喊着,试图维持秩序,却被汹涌的人潮挤得东倒西歪。
就在这时,疤脸强终于吐掉了嘴里的破布,他贪婪地吸了几口混杂着血腥和腐臭的空气,随即用尽力气嘶吼起来,声音沙哑却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兄弟们!姐妹们!看看!看看我们成了什么样子!连口水都要像狗一样去舔地上的泥浆了!为什么?!”
人群的骚动瞬间被吸引过去。驱逐派的人立刻聚拢过来,如同找到了主心骨。
疤脸强挣扎着坐起,肥胖的脸上挤出悲愤欲绝的表情,肩膀和大腿崩裂的伤口再次渗出污血,他却恍若未觉,反而更添了几分“惨烈”的煽动力。“因为什么?!因为那个怪物!因为封野!他引来了血狼帮,毁了我们的净水站!他像个火药桶一样随时会炸,把我们都送上西天!现在老爹也倒下了,石坚他们眼里只有那个怪物!他们霸占着角落,守着那个随时会爆的祸害,可想过我们的死活?!”
他粗短的手指猛地指向封野所在的角落。封野依旧半昏迷着,被大壮和林薇护在身后,右腿的伤口被脏布条草草包扎,暗红的血渍不断渗出,浸染了身下的粗麻布。他左半身的冰蓝霜晶似乎又厚了一丝,散发着幽幽寒气,右臂焦黑碳化的伤口边缘,偶尔有微弱的暗红火星明灭,胸口的吊坠光芒黯淡,那道闪电状的裂痕触目惊心。他的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稳定感。
“对!都是因为他!”
“把他交出去!换水!换活路!”
“石坚!你们想守着怪物一起死吗?!”
驱逐派的人群情激愤,在疤脸强的煽动和生存压力的双重逼迫下,恐惧和怨恨再次被点燃,如同浇了油的干柴。几个壮汉红着眼睛,推搡着向前。
“谁敢过来!”大壮一声暴喝,如同受伤的猛虎。他单腿猛地一蹬,锈蚀的钢管狠狠顿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魁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挡在封野和林薇身前,仅存的独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和不容置疑的决绝。“想动封哥,先问问老子手里的钢管答不答应!”他身后的几个石坚小队成员,也纷纷握紧了手中简陋的武器,眼神坚定。
林薇抱着她的暗灰色数据箱,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剑拔弩张的对峙与她无关。她只是飞快地操作着数据箱内嵌的、屏幕布满裂纹的备用电子板,上面显示着封野身体能量波动的混乱曲线。曲线峰值剧烈跳动,伴随着水晶吊坠裂痕边缘逸散出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细微蓝金与冰蓝光点。她眉头微蹙,低声对旁边一个队员快速说道:“能量逸散加剧,水晶结构应力接近临界点。告诉封野,如果他再强行调用能量,哪怕一丝,都可能彻底打破平衡,引发湮灭反应。到时候,我们都得陪葬。”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
石坚如同沉默的礁石,守在老爹身边,对粮仓中央的喧嚣充耳不闻。他枯瘦的手指始终按在腰间的骨匕上,浑浊的目光却穿透人群,死死盯住了角落里正在奋力挣扎、试图完全挣脱绳索的疤脸强,以及人群中几个眼神闪烁、蠢蠢欲动的身影。他放在怀里的手,紧紧攥着那个油布包裹的硬物。
“吵什么吵!”独狼趁机跳了出来,他站在驱逐派前面,指着老算盘和石坚小队,声音尖利,“疤脸强说得对!石坚,老算盘!你们把持着最后一点干净的布条和能用的工具,还有林医生!你们只顾着那个怪物,可管过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多少伤员在等死?多少孩子渴得哭不出声了?!”
他转向拥挤绝望的人群,挥舞着手臂:“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需要有人站出来主持公道!我们需要一个‘生存委员会’!公平分配资源!决定营地的未来!我提议,由疤脸强暂代委员会首领!他熟悉营地事务,昨夜也为大家流过血!至于那个怪物……”他阴冷的目光扫向封野,“必须隔离!他的那份水,那份物资,应该分给更需要的人!”
“同意!”
“成立生存委员会!”
“隔离怪物!公平分配!”
驱逐派的呼声越来越高,甚至一些原本中立的、被饥渴折磨得濒临崩溃的人也开始动摇。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生存的本能压倒了理智和昨夜的教训。
老算盘急得满头大汗,声音嘶哑地试图辩解:“大家冷静!疤脸强是叛徒!证据确凿!他在煽动……”
“证据?什么证据?石坚和耗子串通好的把戏吗?”疤脸强已经挣脱了大部分绳索,他肥胖的身体摇晃着站起来,脸上带着嘲讽和悲愤,“老算盘,你也是老人了!你看看现在,老爹昏迷不醒,营地群龙无首,再这样内耗下去,不用血狼帮动手,我们自己就先渴死饿死了!我疤脸强对天发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大家活下去!为了磐石营地能延续下去!”
他的话语极具蛊惑性,将“生存”的大旗牢牢握在手中。他指着角落里那个仅存的锈水洼:“从现在起!由生存委员会统一管理水源分配!所有物资,优先保障伤员和妇孺!至于某些占据角落、消耗资源却带来灾祸的‘特殊存在’……”他故意拉长了语调,阴冷的目光再次投向封野,“他们的配额,减半!甚至取消!这是为了大多数人能活下去!”
“好!”
“就该这样!”
“把他们的水省出来!”
几个疤脸强的死忠立刻响应,开始粗暴地驱赶靠近锈水洼的石坚小队成员和其他守护派的人,试图控制那唯一的“生命之源”。冲突瞬间爆发,推搡、叫骂、哭泣声混作一团。大壮怒吼着想冲过去,却被林薇一把拉住。
“别冲动!守住这里!”林薇的声音冰冷,“封野的状态非常不稳定,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都可能成为引爆他的火星!水晶的裂痕在扩大!”她快速指向数据板上一个急剧攀升的红色能量峰值,源头正是封野丹田位置的两颗毁灭核心。连接它们的能量丝线在屏幕上疯狂闪烁,仿佛随时会崩断。
封野在昏迷中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的恶意和体内的狂暴,他干裂发紫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覆盖冰霜的左手指尖微微抽动,一缕肉眼可见的寒气“嗤”地一声溢出,将他身下金属零件上凝结的水珠瞬间冻成了冰粒。他焦黑的右臂伤口深处,一颗暗红火星猛地爆开,溅射出几点灼热的灰烬。
“呃……”一声痛苦的低吟从他喉咙深处溢出。
大壮和林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驱逐派的人即将完全控制锈水洼,疤脸强脸上露出得意狞笑的瞬间——
“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老鼠啃噬木头般的、断断续续的刮擦声,从粮仓深处那个被杂物半掩的通风管道口传来。声音很轻,混杂在喧嚣中几乎无法察觉。
但一直如同磐石般沉默的石坚,浑浊的老眼猛地爆射出锐利如刀的精光!他按在骨匕上的手背,青筋瞬间贲起。他迅速瞥了一眼正焦头烂额阻止械斗的老算盘,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时机到了!
石坚不再犹豫。他魁梧却枯瘦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借着人群混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粮仓深处堆积如山的麻袋和废弃机械堆退去。他的动作迅捷而精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除了……一直死死盯着他的疤脸强。
疤脸强看到石坚的异动,尤其是他退向通风管道的方向,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想起老爹昏迷前对老算盘的低语,以及石坚那个老猎人关于排污渠的传闻!
“拦住他!石坚要跑!他想……”疤脸强嘶声尖叫,试图点破石坚的行动。然而,他的话音未落——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冲击力的爆炸声,猛地从粮仓深处、远离人群的杂物堆方向炸响!并非巨大的破坏,而是爆发出大量浓烈刺鼻、滚滚翻腾的黄色烟雾!硫磺和硝石的呛人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咳咳咳!”
“什么东西炸了?!”
“毒气?!血狼帮攻进来了?!”
“咳咳……眼睛!我的眼睛!”
突如其来的爆炸和浓烟,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让粮仓内所有混乱都按下了暂停键!恐慌取代了争执,人们惊叫着,咳嗽着,本能地想要远离爆炸源,捂着眼睛和口鼻向相对安全的中央区域退缩。视线被浓烟严重遮蔽,呛人的气味刺激得人涕泪横流。
混乱!极致的混乱!
就在这浓烟弥漫、人人自顾不暇的混乱瞬间,一直佝偻着背、仿佛被吓傻了的老算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借着烟雾的掩护,如同一条滑溜的老泥鳅,猛地扑向那个被杂物半掩的通风管道口!那里,一块锈蚀的铁栅栏已经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暴力掀开,露出了黑黢黢的洞口。
老算盘没有丝毫犹豫,手脚并用地钻了进去。洞口不大,他干瘦的身体勉强挤入,消失在浓烟和黑暗之中。在他身影消失的最后一瞬,他似乎瞥见石坚那魁梧的身影在浓烟的另一端一闪而逝,手中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正扑向另一个方向——那是疤脸强所在的位置!
浓烟遮蔽了视线,惨叫声、咳嗽声、惊叫声淹没了其他声响。谁也没注意到通风管道口发生的一切,更没注意到疤脸强所在角落传来的、几声被浓烟呛住的、极度惊骇和痛苦的闷哼。
权柄的裂隙在爆炸与浓烟中骤然撕开,生存的博弈在混乱的幕布下进入了更血腥、更隐秘的阶段。而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排污渠,已然向老算盘敞开了它黑暗的怀抱。粮仓内暂时的平衡被彻底打破,每个人的命运,都在呛人的硫磺硝烟中,滑向更加莫测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