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月把紧急传书收进袖子里,手指轻轻擦过布料。那封信上的红印还没干,字很少但很重——“北境防线告急,三日内必须准备好寒晶、赤铜、虚空藤,否则阵眼会崩,后果不堪设想。”她没再看第二眼,只是把信贴着胸口藏好,像藏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她转过身,看向校场上的十个人。这些人都是筑基后期的弟子,打过仗,身上有伤。有人手臂扭曲,是被妖火烧过又接上的;有人少了左耳,只留下一道黑疤,那是三年前突围时留下的。他们不是新兵,也不是普通门派里养尊处优的修士,而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我走前面。”她说,声音不大,却很冷,“你们跟在我后面五步,排成一列,两人之间隔两尺,不准乱。”
没人说话。有人低头检查腰间的符袋,确认里面有三张追踪符、两颗回灵丹、一张爆炎雷;有人握了握剑柄,手发白,检查灵器是否牢固。叶凌轩站在第二个位置,手按在剑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里有一丝警惕。他之前去过裂渊谷外围执行任务,那次回来只有他活着,其他五人都倒下了,脸很平静,像是睡着了,可体内的灵核已经枯竭。
柳萱儿站在后面,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山路的拐角。她的手有点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感觉到了什么。她从小练“听风诀”,能察觉百里内灵气的变化。现在,风里有种奇怪的波动,像是古老的咒语残音,在山壁间来回弹。
“这次去裂渊谷,不是为了抢东西。”云绮月语气平稳,但更严肃了些,“我们要找的是北冥寒晶、九阳赤铜和虚空藤的生长地。这些东西只有那种地方才可能有。但我们不采,只记下位置,标出危险点,活着回来最重要。”
一个男弟子开口,声音沙哑:“要是看到矿脉呢?整条脉都露在外面,没人守……我们真的一点不动手?”
“标记下来,立刻返回。”她回答得很干脆,“我不指望一次拿完所有材料。只要知道哪里能采、有什么危险,下次就能带更多人来。贪一时好处,死在这里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一个女弟子小声问:“如果遇到妖兽怎么办?探子说谷里出现了不该有的气息,比元婴期还强。”
“先撤,再报信。”云绮月扫视众人,“记住,你们每个人的命,都比任何材料重要。谁也不准贪功,不准逞强。谁要是乱来,害死全队,我会亲手把他名字从宗谱里划掉,永不超生。”
她说这话时还是很平静,但那股冷意让人喘不过气。
她从袖中拿出一块玉符地图,轻轻一捏。光影浮现,显示出裂渊谷的大致地形。山脉像爪子一样伸开,中间凹下去像个大口,有几个红点闪着,标出空间裂缝和灵压异常区。其中一个红点特别亮,在谷底深处,形状不断跳动,像有生命一样。
“每走十里,留一张追踪符。”她看向队伍,“后方有人监控路线。发现脚印、血迹或灵气残留,立刻上报。不要自己追。如果有同伴失联超过半炷香时间,马上撤离,不准犹豫。”
命令下达后,大家开始准备。有人多贴了一张防御符在胸口,符纸一碰皮肤就融化,泛起金光;有人把备用丹药放到更容易拿的地方,动作熟练。柳萱儿蹲下绑紧鞋带,手指摸了摸鞋底暗格,确认那张保命用的遁地符还在。
太阳偏西了,光照在校场上,十一道影子拉得很长。风吹过来,卷着土和叶子,扫过他们的衣角。没人说话,也没人回头。这是一次安静的出发,像送葬,也像命中注定。
云绮月走在最前面。风从背后吹来,反而让她挺得更直。她摸了摸腰间的剑,这是师父临终前给她的,剑从未出鞘,但她知道,一旦拔出来,一定会见血。
队伍沿着山路走。地面从平整石板变成碎石坡,两边树越来越少,枝干弯弯曲曲,树皮裂开,流出暗红色液体,有点腥味。空气变干,呼吸时喉咙发紧,像吸进了沙子。
走出三里,云绮月停下。她从符袋取出一张追踪符,贴在路边一块突出的石头上。符纸闪了一下,融入石头,变成一条看不见的线。
“第一道。”她回头说,“继续走。”
接下来一路没人说话。每个人都注意脚下和四周。山路越来越陡,岩壁高耸,挡住部分光线。天色变暗,远处山影连成一片,像趴着的巨兽。偶尔传来一声鸟叫,尖锐刺耳,很快又没了,好像被什么东西掐断了。
走到第七里时,风突然变大。它从山谷方向吹来,带着沙,打在脸上有点疼。柳萱儿抬手挡眼睛,同时低声说:“这风不对。”
云绮月也感觉到了。风里有种压迫感,像有人在远处看着他们。她刚放出一点神识,眉心就一阵刺痛,眼前闪过一片漆黑——无数双眼睛在深渊中睁开。
她立刻收回感知。
“停下。”她轻声说。
队伍马上停住。十人迅速调整站位,背靠背围成半圆,面朝外。叶凌轩悄悄移到她左后方,右手已抽出一半长剑,剑刃泛青光。
云绮月站在最前,没回头。右手一直按在剑柄上,左手悄悄掐了个诀,随时准备激发护体灵光。她闭眼片刻,用神识扫周围三十丈——没有活物,没有灵气波动,但那种被盯上的感觉,越来越强。
风还在吹。穿过岩缝发出低响,像人在说话,又听不清。叶凌轩皱眉,他感觉体内灵力流动变慢,像是被压制了。他运功想驱散不适,却发现经脉里的灵力差点逆冲,险些走火入魔。
“这不是自然的风。”他压低声音,“它干扰我们的神识。”
云绮月点头。“里面有灵压干扰。大家收好神识,别乱探。这不是普通的禁地,而是……被封印过的‘活地’。”
她拿出第二张追踪符,贴在一根断掉的石柱上。符纸刚贴上去,光闪得更快,颜色由蓝变红。
“异常信号。”她低声说,“记下这个位置。”
一名弟子拿出玉简,快速记下坐标,手指微抖,生怕漏掉。
队伍再次出发。步伐比之前慢,每个人都更警觉。风没停,反而更大。衣服紧贴身体,头发乱飞。柳萱儿忽然停下,耳朵动了动。
“你们听到了吗?”她小声说,“风里有节奏……像心跳。”
大家屏住呼吸。
果然,风声不再是乱吼,而是有了规律——咚、咚、咚……缓慢沉重,像大地深处的心跳。
云绮月脸色变了。她在古籍上看过:当一块土地有了“地灵意识”,就会出现类似心跳的共鸣,叫“地息”。一旦出现地息,说明这片地有了初步意识,正在“觉醒”。
她取出第三张追踪符,贴在前方一道细缝边。符纸刚贴上,“啪”一声裂开,化成灰飘走。
“失效了。”柳萱儿声音发紧。
云绮月站起来,脸色没变。“说明这里的灵流太乱。后面的符要贴高处,避开地面。”
她抬头看岩壁,选了一块凸起的石头,轻轻一跃,稳稳落下。她把第四张追踪符贴在高处,这次光芒稳定,缓缓流转。
“走。”她说,“最后十里,加倍小心。”
队伍继续前进。越靠近裂渊谷,空气越冷。呼出的气变成白雾,又被风吹散。地上开始出现小裂缝,有些地方泥土发黑,像被烧过。偶尔能看到几根枯藤缠在石头上,颜色发紫,摸起来冰凉,是传说中的“噬魂蔓”——专门吸修士灵力。
云绮月的手一直没离开剑柄。她感觉体内灵力运行不顺,像被一层雾罩着。这不是中毒,也不是受伤,而是环境造成的压制。她脑子里浮现出画面:前线战场,护山大阵快撑不住,敌人如潮水般涌来;阵眼中,北冥寒晶快要熄灭;炼甲炉前,工匠等九阳赤铜,不然明天早上没法造新战甲……
她想起账册上缺的那些材料。北冥寒晶用来修阵法,九阳赤铜是炼战甲的关键,虚空藤能稳传送阵。这些前线都在等。
身后是无数人的命。她不能退。
风更大了。从山谷深处吹出,带着不属于这里的感觉——像远古的低语,又像亡者的叹息。云绮月抬头看前方,暮色中,裂渊谷的入口像一张嘴,两边岩石像牙齿,吞吐着灰白雾气。
就在这时,她发现了不对。
风里的声音变了。
刚才只是低语,现在有了节奏。像咒文,又像心跳加快。她猛地停下,抬起右手。
队伍立刻静止。
她闭眼,用神识捕捉那波动。虽然眉心刺痛,但她坚持了几秒。那一瞬间,她“看到”了——
谷底深处,一团巨大的黑影在缓缓动。形状不停变,有时像山,有时像蛇,有时又像很多人缠在一起。而在中心,有一个微弱的光点,随着风的节奏一闪一灭,像一颗正在苏醒的心脏。
她睁眼,瞳孔微微一缩。
“里面的东西……”她低声说,“不是死的。”
叶凌轩走近一步,声音低沉:“你说什么?”
“裂渊谷里有东西在醒来。”她看着前方,声音轻得快被风吹走,“我们以为是来找材料,其实……是它在等我们。”
柳萱儿突然捂住耳朵,全身一颤:“它在叫我……它知道我们来了……”
云绮月立刻转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守住心神!别让它进你脑子里!”
话音未落,地面猛地震动。
前方地面突然裂开,深不见底,黑雾翻滚。紧接着,风声骤然增强,变成一声悠长的吟唱,像来自远古的召唤。
云绮月拔剑三寸。
寒光一闪,照在她冷峻的侧脸上。
“结阵!”她厉声喊,“退到高处!谁也不准靠近裂缝!”
十一人迅速行动,灵光交织,符箓升起。在这片即将苏醒的禁地中,他们像风中的烛火,却依然站着。
因为她知道,有些路,必须有人走。
有些黑暗,必须有人面对。
哪怕前方,是正在醒来的大地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