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刚过,宗人府的红墙就被秋雨打透了。十几位亲王扎堆挤在议事厅里,鎏金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满室的焦躁。为首的安亲王敲着拐杖,枯瘦的手指在青玉杖头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新帝登基快一年了,咱们这些做叔伯的,连块新封地都没捞着,他眼里还有没有宗室?”
旁边的荣亲王跟着拍桌子,翡翠朝珠撞在紫檀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何止没封地!去年江南水灾,咱家捐了三万两银子,到现在连句好话都没捞着!倒是那个姓苏的皇后,把她商队的绸缎铺子开遍了京城,听说赚得盆满钵满!”
这话像火星掉进了火药桶,议事厅里瞬间炸开了锅。这些宗室亲王,大多是先帝的兄弟或子侄,靠着“皇亲国戚”的名头,在各地广占田宅,巧取豪夺。可赵瑞登基后,不仅没像先帝那样对他们“加官进爵”,反而严查各地的宗室庄园,说是“清理瞒报土地”,实则断了他们的财路。
“依我看,咱们得联名上奏!”一个年轻的郡王红着眼喊道,“就说国库空虚,宗室愿‘共担国难’,让陛下把江南的盐引分咱们一半!”
“盐引?”安亲王冷笑一声,“你以为四皇子那关好过?再说,新帝现在眼里只有那个皇后,咱们的奏折怕是递上去就石沉大海了。”
正吵着,宗人府的管事匆匆跑进来,手里捧着个描金托盘,上面放着一卷明黄的绸缎:“各位王爷,宫里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给各位送重阳节礼来了。”
亲王们面面相觑。苏凝给他们送礼?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安亲王捻着胡须,示意管事打开绸缎——里面裹着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叠厚厚的地契,上面写着“江南荒地百顷”。
“这是什么意思?”荣亲王拿起地契,眉头拧成了疙瘩,“打发要饭的?”
送礼物的太监笑眯眯地回话:“皇后娘娘说,这些是她商队在江南买下的荒地,本想种桑树,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哪懂种地的事?听说各位王爷都是治家能手,就想把这些地‘借’给王爷们打理,期限三十年。”
“借?”安亲王的眼睛亮了亮,“怎么个借法?”
“王爷们出银子买下荒地的使用权,”太监解释道,“三十年里,地里的收成归王爷们;三十年后,地还给朝廷。皇后娘娘说了,这些地虽然现在荒着,但离运河近,要是开渠引水,说不定就是良田呢。”
议事厅里霎时安静下来。江南荒地虽偏远,但胜在便宜,百顷地只要五千两银子,还不如京城一套四合院贵。若是真能开渠引水,种上水稻,一年的收成就能回本。更重要的是,这是皇后主动送来的好处,接了,等于卖了她一个人情;不接,反倒显得他们不识抬举。
“皇后娘娘……就没别的条件?”安亲王试探着问。
“娘娘说,只求王爷们往后多体谅陛下,”太监笑得像尊弥勒佛,“别让陛下为了宗室的事烦心就好。”
这话软中带硬。亲王们心里跟明镜似的,苏凝这是用几块荒地,堵他们联名上奏的嘴。可看着地契上“江南”两个字,想起江南的鱼米之乡,谁也舍不得放弃这便宜。
“我接了!”荣亲王第一个表态,他在江南有个相好的,正愁没借口去常住,“五千两是吧?我现在就让人送银子去!”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安亲王虽然觉得这事透着蹊跷,却也架不住其他亲王的撺掇,最终还是在契约上盖了私印。太监拿着签好的契约,笑眯眯地回宫复命,留下亲王们围着地契,盘算着怎么把荒地变成聚宝盆。
慈宁宫里,苏凝正看着秦掌柜送来的江南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的荒地,离运河足有十里地,中间还隔着两座山。周猛站在一旁,忍不住问道:“娘娘,那些地根本没法种水稻,亲王们要是发现了,怕是会闹起来。”
苏凝放下朱笔,指尖在地图上的铁矿标记处轻轻一点:“他们要的是‘聚宝盆’,我给他们就是了。”她早就让人查过,那些荒地底下藏着丰富的铁矿,只是表层土壤贫瘠,不适合耕种。三十年的时间,足够朝廷培养出自己的铁矿工匠,等亲王们发现上当,地契也到期了。
“可他们要是现在就去看地……”
“他们不会去的。”苏凝微微一笑,“安亲王忙着在京城纳妾,荣亲王的心思全在江南的花船上,剩下的那些,要么怕麻烦,要么觉得‘皇后送来的地肯定不差’,等他们想起去看地,至少是明年开春了。”
事实果然如苏凝所料。亲王们拿到地契后,大多把这事抛在了脑后,只有两个年轻的郡王派人去江南查看,回来的人说“地是荒地,但皇后派了人在修渠”,他们便信以为真,只等着来年开春种庄稼。
苏凝借着这个由头,让秦掌柜的商队以“修渠”为名,在江南荒地附近驻扎下来,悄悄勘探铁矿储量。同时,她让人把亲王们买地的银子“充入国库”,赵瑞拿着这笔钱,给边防的士兵加了饷,还修了两条从京城到边关的驿道,一时间民心大悦。
宗室亲王们听说皇帝用他们的银子“做了好事”,心里虽有些别扭,却也说不出什么——毕竟,这钱是他们“自愿”出的,皇帝用在正途上,他们还能落个“体恤军民”的好名声。
转眼到了开春,安亲王终于想起江南的荒地,派管家带着佃户去耕种。可到了地方才发现,所谓的“荒地”根本就是石头滩,别说种水稻,连野草都长不旺。修渠的人倒是在,但修的不是引水渠,而是通往山里的路——秦掌柜的人正在山里挖铁矿。
“骗子!苏凝这个骗子!”安亲王气得摔了玉如意,拐杖把地砖砸出个坑,“咱们去找她算账!”
荣亲王也来了,他的人去江南一看,差点被气死——他买的地在沼泽旁边,别说种地,人站久了都能陷进去。“对!去找她!让她退钱!”
亲王们气势汹汹地冲到皇宫,却被拦在慈宁宫外。周猛面无表情地递上一份契约:“各位王爷请看清楚,契约上写的是‘荒地使用权’,可没说‘保证是良田’。再说,皇后娘娘已经派人在修渠了,是王爷们自己不等渠修好就急着种地,怨不得别人。”
契约上的字迹清清楚楚,还有他们亲手盖的私印,想耍赖都不成。安亲王指着周猛的鼻子骂:“你们这是欺诈!是强盗行径!”
“王爷慎言。”周猛的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皇后娘娘是为了帮王爷们增加收入,才把自己的地让出来,怎么就成欺诈了?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说王爷们拿了好处还闹事,怕是……”
提到皇帝,亲王们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他们现在可没底气跟赵瑞叫板——皇帝手里握着他们买地的银子,还拿着他们以前巧取豪夺的证据,真闹起来,他们讨不到好。
就在这时,苏凝的声音从宫里传来:“各位王爷消消气,进来喝杯茶吧。”
亲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跟着周猛进了慈宁宫。苏凝穿着家常的月白色锦袍,正坐在廊下煮茶,旁边摆着几碟刚出炉的杏仁酥。
“王爷们是为江南的地来的吧?”苏凝给他们斟茶,茶汤清亮,带着淡淡的兰花香,“实不相瞒,那些地确实不适合种庄稼,但臣妾让人查过,山里有铁矿。”
亲王们的眼睛瞬间亮了。铁矿可比种地值钱多了!
“只是……”苏凝话锋一转,“开铁矿需要朝廷批准,还得有工匠。臣妾的商队正好有铁矿工匠,不如……咱们合作?”
她提出的条件很诱人:亲王们出地,她出工匠和钱,铁矿的收入五五分成,还不用他们费心管理。这样一来,他们不仅能回本,还能赚得更多。
安亲王犹豫了。合作?跟这个骗了他们的女人合作?可一想到铁矿的利润,他又忍不住心动。
“皇后娘娘能保证赚钱?”荣亲王忍不住问。
苏凝笑得眉眼弯弯:“臣妾不敢保证,但臣妾的商队在西域有路子,铁矿炼出的铁能卖个好价钱。要是王爷们信不过,臣妾可以先预付一年的分成。”
这话彻底打消了亲王们的顾虑。有预付分成保底,就算亏了也不怕。安亲王第一个点头:“好!我跟你合作!”
其他亲王也纷纷附和。他们心里清楚,这是苏凝给他们的台阶,要是不下,别说赚钱,恐怕连现有的爵位都保不住。
从慈宁宫出来时,亲王们的脸色好了不少。虽然觉得被苏凝算计了,但一想到未来的铁矿收入,又忍不住期待起来。安亲王拍着荣亲王的肩膀:“还是皇后娘娘有远见,咱们以前只知道种地,哪想到山里还有宝贝!”
荣亲王连连点头,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还在骂苏凝是骗子。
慈宁宫内,周猛看着亲王们远去的背影,忍不住道:“娘娘这招真是高!不仅用几块破地堵住了他们的嘴,还把他们跟咱们的铁矿绑在了一起。”
苏凝端起茶杯,看着里面自己的倒影,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这些宗室亲王,贪婪又短视,用点小利就能收买。现在,他们的利益和她的铁矿绑在了一起,自然不会再想着跟皇帝作对——毕竟,皇帝要是倒了,谁来保护他们的铁矿收入?
更重要的是,这些亲王大多是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叔伯辈,以前总想着扶持他们争夺皇位。现在他们成了“自己人”,二皇子和四皇子就少了最坚实的后盾。
“告诉秦掌柜,”苏凝放下茶杯,目光望向窗外的宫墙,“铁矿的事抓紧些,第一批铁要尽快运到西域,让那些亲王们早点看到好处。”
周猛躬身应诺。秋雨还在下,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像在为这场无声的胜利伴奏。苏凝知道,宗室这颗棋子,她算是彻底盘活了。接下来,该轮到那些藏在暗处的旧臣了。
朝堂的博弈,从来都不止于刀光剑影,有时,几块看似无用的荒地,就能织出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阻碍都牢牢困住。而她,苏凝,就是那个织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