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铜鹤在晨光里舒展羽翼,檐角的铁马被风拂得轻响,像谁在低声絮语。萧彻端坐在龙椅上,指尖叩击着紫檀木扶手,目光扫过阶下群臣 —— 今日的朝会,比往日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凝重,连呼吸声都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压得人胸口发闷。
“陛下,臣有本要奏。” 户部尚书王启年的声音率先打破沉默,他捧着奏折的手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激动。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昨夜几乎未眠,一遍遍斟酌着措辞,只为今日能将心中所想,一字一句地说给御座上的人听。
萧彻抬手示意他奏来,目光落在他颤抖的指节上。王启年是三朝元老,当年曾是废后苏氏父亲的门生,在苏氏被废后,他虽未明着站队,却也从未参与过构陷之事。如今他突然出列,萧彻大致能猜到他要说什么。
“陛下,中宫之位空置半载有余,六宫无主,已生乱象。” 王启年深吸一口气,将奏折举过头顶,“御膳房上月克扣各宫份例,尚宫局积压的文书堆至三尺高,甚至连守卫皇城的禁军,都因‘无主母监军’为由,渐生懈怠。长此以往,恐动摇国本啊!”
这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殿内顿时起了骚动。站在前列的几位老臣频频点头,显然对王启年的话深有同感;而年轻些的官员则面露犹豫,目光不自觉地瞟向站在右侧的赵太尉 —— 新后赵氏虽被废,但其兄赵太尉仍手握兵权,谁敢轻易触碰这根引线?
“王大人危言耸听了。” 赵太尉出列,甲胄上的铜片碰撞出冷硬的声响,“六宫之事暂由苏淑妃协理,虽偶有疏漏,却也未至‘动摇国本’的地步。何况先废后苏氏的案子尚未完全定论,此时议论立后,怕是会让天下人觉得陛下急于抹去旧痕,反倒不美。”
他这话看似在为萧彻着想,实则暗指苏淑妃与废后苏氏的亲属关系。满朝文武谁不知,苏淑妃苏凝是废后苏氏的远房表妹,当年若不是苏家主脉获罪时她年纪尚幼,且与主脉疏远,怕是早已被逐出宫廷。
“赵太尉此言差矣!” 王启年寸步不让,袍袖因激动而鼓起,“苏淑妃与苏家主脉早已厘清关系,这半年来协理六宫,将御膳房的贪腐查得水落石出,把尚宫局的积弊一一革除,就连禁军的懈怠之风,也是她暗中派人查实,才让陛下得以整顿。这样的贤德,难道不配入主中宫?”
“配不配,不是王大人一句话能定的!” 赵太尉的声音陡然拔高,“她兄长苏靖远至今仍在流放途中,其父苏老将军虽有功勋,却也因‘教子不严’被削去爵位。立这样的人为后,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我大萧朝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下,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金砖地上。站在一旁的吏部侍郎急得额头冒汗,想劝又不敢,只能偷偷观察御座上的萧彻 —— 陛下始终沉默,指尖的叩击声却越来越快,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够了。” 萧彻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压下了所有争执。他目光扫过王启年和赵太尉,最终落在阶下的御史台官员身上,“刘御史,你素有直名,此事你怎么看?”
被点名的刘御史浑身一震,连忙出列,额头抵着地面:“陛下,臣以为,立后之事关乎国本,需慎之又慎。苏淑妃贤德,臣早有耳闻,但其身世确实敏感,若贸然立为后,恐引发非议。不如…… 不如再观察些时日,待朝野安定,再议不迟。”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没否定苏凝,也没支持赵太尉,算是个稳妥的折中方案。不少官员暗暗点头,觉得这才是老成之言。
萧彻看着刘御史,忽然想起他当年曾力证废后苏氏无罪,为此被打入天牢三个月,出来后仍不改其志。这样的人,说的话或许不够动听,却多半是肺腑之言。
“刘御史说得有理。” 他缓缓开口,目光再次扫过群臣,“立后之事,关乎重大,朕意已决 —— 暂不议。”
王启年的脸色瞬间垮了下去,赵太尉却悄悄松了口气,只有刘御史依旧低着头,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但六宫不能无主。” 萧彻话锋一转,指尖在龙椅扶手上重重一叩,“苏淑妃协理六宫有功,朕决定,晋其为皇贵妃,位同副后,总领六宫事宜。钦此。”
“陛下圣明!” 李德全尖细的嗓音划破大殿的寂静,群臣齐刷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王启年跪在地上,心里五味杂陈。皇贵妃位同副后,虽没得到预想的后位,却也算是半个赢家;赵太尉则暗自盘算,皇贵妃终究不是皇后,只要后位空着,他就还有机会将自家侄女送入宫中;刘御史望着御座上那深不可测的身影,忽然明白了陛下的用意 —— 既安抚了支持苏凝的老臣,又没让反对者抓到把柄,还为将来的立后之事留下了余地,这一步棋,走得真是精妙。
朝会散去时,王启年被赵太尉堵在殿外。赵太尉拍着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说:“王大人,看来咱们都得学着点,陛下的心思,可不是咱们能猜透的。”
王启年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又望了望长信宫的方向,忽然觉得这太和殿的铜鹤,虽昂首挺胸,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风穿过殿门,卷起地上的落叶,像在诉说着这朝堂之上,永远没有真正的赢家,只有不断权衡的利弊,和永远猜不透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