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钟声撞响时,柳尚书的紫袍下摆正扫过养心殿外的青石台阶。霜气凝在砖缝里,被他踩得簌簌作响,像无数细碎的骨裂声。他手里攥着的奏折边角已被捏得发皱,墨迹晕染的 “弹劾苏凝” 四字,在晨光里透着股孤注一掷的狠戾。
“陛下!” 他在太和殿的金砖上跪下,膝头重重砸地的声响惊得百官侧目。紫袍前襟绣的仙鹤被他这一跪挣得歪斜,倒像只折了翅膀的鸟。“皇贵妃苏凝以掌宫之权,行排除异己之实!坤宁宫炭火断绝,皇后娘娘冻得咳血;柳家商铺被内务府刁难,货物积压如山 —— 这是要逼死中宫,倾覆柳家啊!”
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鎏金的龙纹在他袖口闪着冷光,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玉扳指:“柳尚书何出此言?削减各宫用度是为军饷,内务府查商铺是因偷税漏税,与皇贵妃何干?”
“与她无关?” 柳尚书猛地抬头,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颤抖,“那为何景仁宫的银丝炭照常供应?为何苏凝刚掌事,就提拔赵将军之女协理六宫?赵将军与柳家素有旧怨,这分明是结党营私,借掌宫之权报私仇!”
他话音未落,站在文官列首的柳家党羽纷纷出列附和:“陛下,柳尚书所言极是!苏凝出身寒微,恐难当掌宫重任!”“坤宁宫乃中宫所在,岂能如此苛待?请陛下收回成命,还皇后娘娘公道!”
朝堂顿时乱成一团,附和声与反对声交织,像锅煮沸的水。赵将军按捺不住,出列斥道:“柳大人满口胡言!我女协理六宫是因查出三名虚报用度的太监,有功于后宫!倒是柳家,去年借坤宁宫采买之名,私吞三万两官银,这事要不要当着陛下的面说清楚?”
“你血口喷人!” 柳尚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将军的鼻子骂,“赵奎!你少在这里混淆视听!谁不知道你想吞并柳家在江南的盐铺?”
“够了!”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龙椅上的琉璃珠串发出急促的碰撞声。他目光如刀,扫过争吵的百官,最终落在柳尚书身上,“柳爱卿,你年事已高,怕是糊涂了。即日起,不必再上朝,在家静养吧。”
这句话像道惊雷,劈得柳尚书头晕目眩。他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侍卫身上,紫袍的腰带松了,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中衣 —— 那是他故意穿的,想博皇帝同情,此刻却成了笑话。
“陛下!” 他凄厉地喊,声音在空旷的太和殿里回荡,“您不能这么对柳家!先皇后是您的岳母,是柳家的嫡亲姑母!您忘了当年柳家如何助您登基的吗?”
皇帝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火:“柳家助朕登基,朕记着。可朕也记着,柳家借中宫之名敛财,勾结镇国公谋逆,如今更是想借外戚之权干预朝政!柳尚书,你真当朕是瞎子吗?”
他顿了顿,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传朕旨意,柳尚书柳承宗,勾结外戚,干预宫闱,革去所有职务,闭门思过!柳家在京商铺,由内务府彻查,偷税漏税者,一律充公!”
柳尚书如遭雷击,瘫软在地。他看着皇帝冰冷的眼神,看着周围百官或幸灾乐祸或冷漠旁观的脸,忽然明白了 —— 所谓 “静养”,不过是体面的囚禁;所谓 “彻查”,是要彻底掏空柳家的根基。
“陛下……”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侍卫架了出去。紫袍的下摆拖过金砖,留下一道暗淡的痕迹,像条垂死的蛇。
消息传回柳府时,柳夫人正在给皇后准备御寒的棉衣。听到丈夫被革职,商铺被查,她手里的针线 “哐当” 掉在地上,针尖刺破了掌心。血珠滴在锦缎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快!快备车!” 她抓过丫鬟手里的披风,疯了似的往外跑,“我要进宫!我要去坤宁宫告诉娘娘!柳家不能倒!”
马车在宫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结霜的路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柳夫人扒着车窗,看着熟悉的朱门一道道往后退,眼泪糊了满脸。她想起当年柳家最风光时,皇帝亲自为柳尚书斟酒,说 “柳家与朕,休戚与共”;想起皇后刚入宫时,捧着先皇后的牌位说 “定不负柳家期望”。
谁能想到,短短数年,竟落到这般田地。
坤宁宫的朱门开了道缝,刘嬷嬷探出头,见是柳夫人,脸色惨白地将她拉进去。正殿里冷得像冰窖,皇后裹着件旧棉袄,正对着先皇后的牌位发呆,案上的香炉早已灭了,只剩下半截烧黑的香。
“娘娘!” 柳夫人扑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那手凉得像块冰,“老爷被革职了!商铺被查了!皇帝要对柳家动手了!”
皇后猛地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像只濒死的困兽:“动手?他敢!我是中宫皇后,柳家是他的岳家!他敢动柳家,就是打自己的脸!”
“可他已经动了!” 柳夫人哭喊道,“连江南的盐铺都被赵将军的人占了!娘娘,您快想想办法啊!去求陛下,去求太后,哪怕…… 哪怕认个错也行啊!”
“认错?” 皇后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没错!错的是苏凝那个毒妇!是皇帝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她抓起案上的青铜烛台,狠狠砸在地上,“我柳氏就算死,也不会向他们低头!”
烛台碎裂的脆响惊动了偏殿的太监。一个穿黑衣的小太监匆匆进来,手里捏着张字条,递给皇后:“娘娘,这是镇国公旧部送来的,说…… 说愿意帮咱们夺权。”
皇后展开字条,上面的字迹潦草而凶狠:“今夜三更,养心殿的小太监已买通,可在陛下的药里动手脚。事成之后,扶持太子登基,娘娘垂帘听政,柳家可复往日荣光。”
柳夫人吓得脸色惨白:“娘娘,这…… 这是谋逆啊!万万不可!”
皇后却死死攥着字条,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她看着窗外沉沉的暮色,看着案上先皇后的牌位,忽然露出一抹疯狂的笑:“谋逆?我现在还有退路吗?苏凝要逼死我,皇帝要倾覆柳家,我不反,也是死路一条!”
她对黑衣小太监道:“告诉他们,我答应了。让他们按计划行事,事成之后,我保他们富贵荣华!”
小太监领命而去。柳夫人瘫坐在地上,看着皇后眼里的疯狂,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 这个被权力和仇恨逼疯的女人,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夜色像墨汁般泼满了宫墙。坤宁宫的窗缝里透出微弱的光,皇后正对着铜镜梳妆,她换上了那件最华丽的凤袍,赤金点翠的凤钗插满了发髻,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遮住了苍白的脸色,却遮不住眼底的决绝。
“姐姐,”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你看,我还是当年那个风光的柳家嫡女,是大周的中宫皇后。谁也别想夺走我的一切。”
镜中的人影在烛光里晃动,像个扭曲的鬼影。她不知道,镇国公旧部早已被萧将军的人盯上;不知道养心殿的小太监是皇帝故意安插的眼线;更不知道,她的反扑,不过是加速了柳家的灭亡。
三更的梆子声敲响时,皇后推开窗,望着养心殿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像颗悬在天边的孤星。她握紧袖中的毒药,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 这是她最后的赌注,赢了,柳家复兴;输了,满门抄斩。
风卷着残雪,掠过坤宁宫的飞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那声音里,藏着一个家族的疯狂,一个女人的绝望,和一场注定失败的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