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门槛三日里被踏薄了三分。天刚蒙蒙亮,贤妃就提着亲手绣的百子图帕子来了,青色素裙衬得她眉眼温婉,见了苏凝却不忙着行礼,先往案上那方 “六宫统摄” 金印瞥了一眼,帕子上的金线在晨光里晃了晃,像藏着话。
“妹妹来得巧,刚核完上月的炭火账。” 苏凝正用朱笔圈点账册,笔尖在 “翊坤宫多用三十斤银丝炭” 那行字上顿了顿,抬眼时笑意温和,“听说妹妹近日在抄《女诫》?倒是有闲情。”
贤妃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抖。翊坤宫是她的住处,三十斤银丝炭是她给娘家侄子走门路时用的,这事她做得隐秘,苏凝刚掌事就查出来了,分明是敲山震虎。她连忙将帕子递上前,笑得越发恭顺:“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倒是娘娘,刚掌事就如此辛劳,妹妹看着都心疼。这帕子是给太子殿下的,小孩子家擦汗用着软和。”
苏凝接过帕子,指尖抚过细密的针脚。百子图绣得活灵活现,却在角落藏了朵小小的兰花 —— 那是贤妃的闺中标识,也是萧将军府的象征。这是在示好,也是在提醒:她背后有萧将军,动不得。
“妹妹有心了。” 苏凝将帕子放在案上,恰好压在 “翊坤宫炭火” 那页,“太子昨日还说,想吃妹妹府里做的杏仁酥。”
贤妃眼睛一亮。太子的喜好是后宫的风向标,苏凝这话,是默许她与东宫走近。她连忙应下,告退时脚步轻快了许多,路过廊下时,正撞见容嫔带着宫女往里走,两人在滴水檐下碰了面,脸上都堆着笑,眼底却互相打量。
容嫔捧着个描金漆盒,进门就福身:“娘娘瞧,这是家父从西域带回的胭脂,说是用玫瑰露调的,最衬娘娘肤色。” 漆盒打开,十二碟胭脂红得深浅不一,最中间那碟泛着珍珠光泽,显然是贡品。
苏凝没接,只是指着账册上的 “容嫔之父赵将军采买粮草,多报五千石” 一行字,语气平淡:“赵将军为国操劳,倒是辛苦。只是这粮草账目,容妹妹怕是要回去问问清楚 —— 北疆的士兵还在啃干饼,多报的五千石,总不能喂了老鼠。”
容嫔脸上的笑僵了僵。她父亲多报粮草是为了填补军饷亏空,这事做得极为隐秘,苏凝竟连数目都查得一清二楚。她连忙敛衽:“娘娘说的是,臣妾回去定让家父核实,绝不敢中饱私囊。” 心里却暗惊 —— 这苏凝的眼线,竟布得如此之广。
苏凝这才接过胭脂盒,挑了最浅的一碟:“这颜色不错,赏给景仁宫的宫女吧。”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容嫔腕上的玉镯,“听说妹妹前几日给皇后送了补品?倒是有心。”
容嫔的心猛地一跳。给皇后送补品是父亲的意思,想探探坤宁宫的虚实,没想到也被苏凝知道了。她连忙解释:“不过是些普通的参茶,皇后娘娘毕竟是中宫,臣妾理应尽孝。”
“理应尽孝。” 苏凝重复了一遍,将胭脂盒推回给她,“那往后各宫的份例,就劳烦妹妹盯着些。坤宁宫的炭火不够,先从你翊坤宫匀些过去 —— 都是姐妹,该互相帮衬。”
这话绵里藏针。让她从自己宫里匀炭火给皇后,明着是 “尽孝”,实则是断她与柳家的联系 —— 谁敢给失势的皇后送暖,就是与掌事的皇贵妃作对。容嫔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应了,心里却把苏凝骂了千百遍。
送走容嫔,晚翠忍不住道:“娘娘何必敲打她们?贤妃有萧将军撑腰,容嫔有赵将军护着,若是她们联手……”
“联手?” 苏凝笑了,拿起那方 “六宫统摄” 金印,在掌心掂了掂,“萧将军与赵将军素来不和,一个想借东宫固权,一个想靠军饷敛财,怎么可能联手?我敲打她们,是让她们知道,谁才是掌事的人;给她们甜头,是让她们明白,跟着我,有肉吃。”
正说着,就见淑妃的宫女送来帖子,说 “淑妃身子不适,特捐出私库银五百两,充作军饷”。淑妃是个老好人,从不参与后宫争斗,此刻捐银,是明哲保身,也是表忠心。
苏凝提笔在帖子上批了 “赏锦缎十匹”,对晚翠道:“去告诉淑妃,她宫里的桃树该修枝了,让内务府派人过去 —— 记得提醒,用当年先皇后亲手栽的那棵桃树枝做剪子柄。”
晚翠愣住了:“娘娘这是……”
“先皇后是太后的亲女儿,柳家的嫡亲姑母。” 苏凝放下朱笔,目光落在窗外,“用她的桃枝修树,是告诉所有人,我念旧情,也懂规矩。”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账册哗哗作响。各宫的风向在这一页页账册里渐渐清晰:贤妃想靠东宫攀附,容嫔想借军饷固位,淑妃只求自保,而那些曾依附皇后的小主们,早已托人送来帖子,或是献宝,或是请罪,像一群见风使舵的鸟,纷纷往景仁宫飞。
唯有坤宁宫,像座孤岛,在风雨里沉默着。
傍晚时分,李德全来了,带来皇帝的口谕:“各宫动向,朕已知晓。你处事稳妥,朕很放心。” 还送来一串东珠朝珠,颗颗圆润,是当年先皇后的心爱之物。
苏凝捧着朝珠,忽然明白,这掌宫之权从来不是独断专行,是让各宫的风都朝着一个方向吹 —— 朝着稳固,朝着安宁,也朝着…… 彻底架空柳家。
她走到廊下,看着夕阳将景仁宫的匾额染成金色。贤妃的杏仁酥刚送到东宫,容嫔正让人将多报的粮草送回库房,淑妃宫里的桃树传来修枝的声响,而坤宁宫的方向,只有沉沉的暮色,连盏灯都没亮。
这便是后宫的风向。昨日还围着皇后转的人,今日已捧着礼物站在她的殿外。权力的游戏里,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而她,必须成为那个掌控风向的人。
晚风吹起她的裙摆,带着淡淡的胭脂香 —— 是容嫔送来的那盒,她终究还是留下了最浅的那碟。有些示好,该接的,还是要接。
毕竟,这掌宫之权的路上,她需要更多的风,来吹散柳家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