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景仁宫的角门就被轻轻叩响。晚翠披衣去开门,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她打了个寒颤,借着廊下的宫灯一看,竟是容嫔。
她裹着件灰鼠皮斗篷,帽檐压得极低,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截冻得发红的鼻尖。见了晚翠,她竟有些踉跄地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劳烦姐姐通报一声,容嫔有要事求见苏贵妃。”
晚翠愣了愣。容嫔向来是眼高于顶的性子,仗着兄长赵将军在边关立了军功,在后宫里除了皇后,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竟深夜冒雪来访,还自称 “容嫔”,连 “妹妹” 的虚礼都省了,可见是真的急了。
“娘娘已经歇下了……” 晚翠话没说完,就被容嫔抓住了手腕。她的手冰得像块铁,指甲几乎要嵌进晚翠的肉里。
“求姐姐通融!” 容嫔的声音带着哭腔,帽檐滑落,露出一张惨白的脸,鬓角的珠钗歪了,碎发黏在汗湿的额头上,“再晚就来不及了!青禾要毁了我兄长,毁了我们赵家啊!”
晚翠被她吓了一跳,正犹豫着,暖阁里传来苏凝清冷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容嫔跟着晚翠走进暖阁时,脚下的雪水在青砖上拖出两道湿痕。她刚迈进门槛,就 “扑通” 一声跪了下去,斗篷上的雪粒簌簌落在地上,很快融成一滩水。
“贵妃娘娘救我!” 她趴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苏凝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捧着盏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神色。“容嫔娘娘这是做什么?”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半分波澜,“深夜闯宫已是失礼,还行此大礼,是想让外人说我景仁宫苛待姐妹吗?”
容嫔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眶红肿得像核桃。“娘娘明鉴!” 她声音发颤,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臣妾不是来胡闹的!是青禾!青禾拿着我兄长私藏军粮的账册要挟我,逼我去偷娘娘宫里的账本!她说只要得手,就把账册还给我,保赵家平安!可我知道,她是想借我的手害您,事成之后再把我推出去顶罪啊!”
苏凝呷了口茶,没接话。私藏军粮是杀头的罪名,青禾拿这个做筹码,确实掐住了容嫔的死穴。可她不信容嫔是真的 “幡然醒悟”—— 这女人精明得很,定是发现自己成了青禾的棋子,才急着找靠山。
“私藏军粮?” 苏凝放下茶盏,指尖在膝上的锦毯上轻轻划着,“赵将军是国之栋梁,怎会做这等事?怕是青禾弄错了吧?”
容嫔的脸 “唰” 地白了。她知道苏凝这是在逼她交底。她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双手捧着举过头顶:“这是…… 这是我兄长偷偷抄录的军粮账册副本。” 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青禾手里的是原件,就在她的梳妆匣里锁着。臣妾不敢欺瞒娘娘,兄长确实…… 确实私藏了部分军粮,说是为了防备北漠突袭时,能有备无患。可青禾说,只要把这账册呈给陛下,赵家就会落得和柳家一样的下场!”
油布包递到苏凝面前时,还带着容嫔身上的寒气。苏凝打开一看,里面的账册是用麻纸写的,字迹潦草,却一笔一划记着某年某月某日 “私藏粮草三百石”“藏匿于雁门关西窖”,末尾还有赵将军的朱印。
苏凝的指尖在 “三百石” 三个字上顿了顿。三百石粮食,够雁门关的士兵吃半个月,说是 “防备突袭” 倒也说得通,可私藏军用物资,终究是犯了忌讳。青禾拿这个要挟容嫔,确实够狠。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苏凝将账册重新包好,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容嫔的眼睛亮了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求娘娘帮我拿回原件!只要毁了那账册,青禾就没了要挟我的把柄!”
“毁了?” 苏凝挑眉,“青禾敢拿这个做筹码,定会留后手。你以为毁了原件就安全了?她既然能拿到账册,说不定早就抄了副本,藏在别处。”
容嫔的脸色又暗了下去,嘴唇哆嗦着:“那……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赵家万劫不复?”
苏凝看着她六神无主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这女人前几日还在御花园里和德妃争风吃醋,仗着兄长的军功耀武扬威,如今不过被人拿住一点把柄,就慌成了这副模样。
“办法不是没有。” 苏凝的目光落在容嫔身上,锐利得像把刀,“青禾手里除了你的账册,还有什么?”
容嫔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压低声音道:“她手里有柳家买通边关守将的名单!当年柳承为了让北漠顺利入关,暗中给好几个守将送了银子,名单就在她手里!她说…… 说这是柳家最后的底牌,只要这名单在,陛下就不敢对废后赶尽杀绝!”
苏凝心里一动。这才是她要的东西。柳家买通守将的名单,比容嫔兄长的账册重要百倍 —— 有了这名单,就能把柳家在边关的势力一网打尽,彻底断了废后的念想。
“你想要账册原件,我可以帮你拿。” 苏凝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但你得把那名单给我。”
容嫔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变得惨白。那名单是青禾的命根子,也是柳家残党的护身符,想从她手里拿出来,无异于虎口拔牙。
“娘娘……” 她咬着唇,眼神挣扎,“那名单藏得极深,青禾从不离身,连睡觉都压在枕头底下……”
“那是你的事。” 苏凝打断她,“我只要结果。三日内,你把名单给我,我就让你拿到账册原件。若是办不到……” 她没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像悬在容嫔头顶的利剑。
容嫔看着苏凝平静的脸,忽然打了个寒颤。她这才明白,眼前的女人远比她想象的更狠 —— 她不是在求她帮忙,是在逼她做一场生死赌注。赢了,赵家平安;输了,就是万劫不复。
“好!” 容嫔猛地站起身,斗篷上的雪沫子抖落一地,“臣妾答应你!三日内,定把名单给娘娘送来!” 她转身就往外走,脚步踉跄,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晚翠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道:“娘娘真信她能拿到名单?青禾那么谨慎……”
“信不信不重要。” 苏凝拿起那包账册,指尖在上面轻轻敲击,“重要的是,她会去试。只要她动了青禾的东西,不管成没成,她们都会反目。到时候青禾狗急跳墙,说不定会把柳家的老底都抖出来,咱们坐收渔利就是。”
晚翠恍然大悟:“娘娘是想让她们自相残杀?”
苏凝没说话,只是望向窗外。雪还在下,宫灯的光晕在雪地里晕开一片模糊的黄,像只困在笼中的野兽。她知道,容嫔的投诚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危机解除,这女人说不定会反过来咬她一口。可她不在乎。
这深宫就像个巨大的棋盘,每个人都是棋子。容嫔是枚好用的棋子,够狠,也够蠢,正好用来搅动这潭浑水。
“对了娘娘,” 晚翠忽然想起什么,“方才容嫔进来时,我见她耳后有道红痕,像是被人打的。”
苏凝眸色一沉。看来青禾不仅用账册要挟,还动了手。这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 仇恨越深,容嫔下手就会越狠。
她拿起那枚羊脂玉扳指,轻轻摩挲着。玉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她越发清醒。容嫔的投诚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该轮到青禾和柳家的残党们,尝尝被算计的滋味了。
暖阁外的风雪还在呼啸,容嫔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可苏凝知道,从今夜起,后宫的暗流将变得更加汹涌。而她,就站在这漩涡中心,冷眼看着各方势力撕扯、倾轧,等着最后的收网时刻。
炭盆里的火苗跳了跳,映得她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像一个无声的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