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梨花开得正盛,雪白的花瓣被晨露打湿,沉甸甸地压在枝头,风一吹就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哀悼。苏凝侧卧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月白色的寝衣松松垮垮地滑到肩头,露出的肌肤泛着被旱莲草染过的青白色,衬得颈间那道浅浅的锁骨愈发伶仃。她的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泪,方才太医来诊脉时,她故意咬着唇隐忍的模样,此刻还残留在眉宇间,像一幅被雨水打湿的水墨画,透着说不尽的脆弱。
“小主,该喝药了。” 挽月端着药碗进来,青瓷碗沿还冒着热气,褐色的药汁里飘着几粒红枣,是太医特意加的,说是 “补气血”。她刚要将药碗递过去,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尖细的通报:“皇上驾到 ——”
苏凝的睫毛猛地一颤,像受惊的蝶。她慌忙想坐起身,刚动了动,就 “疼” 得倒抽一口冷气,手下意识地捂住小腹,脸色瞬间褪尽血色,连嘴唇都泛了白。“挽月…… 扶我……”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刻意压抑的痛,指尖攥着锦褥的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布料绞碎。
皇上的龙靴刚踏上回廊,就听见这声虚弱的呻吟,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他推开竹门时,正看见苏凝蜷缩在榻上,鬓边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那模样比三日前在太和殿 “晕” 过去时,还要憔悴三分。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连日来的怒火忽然就熄了大半,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
“别动。” 皇上快步上前,伸手按住她的肩,掌心触到她冰凉的肌肤,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太医说你失血过多,要静养,怎么还乱动?”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龙袍的广袖扫过榻边的药碗,带起的风让药汁漾出了几滴,落在狐裘上,晕开小小的褐色斑点。
苏凝抬起眼,泪珠子像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砸在皇上的手背上,滚烫的:“皇上…… 臣妾没用…… 没能护住…… 护住我们的孩子……” 她说着,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天大的委屈。
皇上的心像被泡在黄连水里,又苦又涩。他想起三个月前,苏凝刚查出 “有孕” 时,拿着绣了一半的虎头鞋给他看,眼里的光比殿上的宫灯还要亮;想起她总爱偷偷摸小腹,笑着说 “皇上你看,他动了”;想起中秋宫宴前,她还小心翼翼地问 “孩子生下来,能不能叫‘念安’,纪念安公主”…… 那些细碎的画面,此刻都变成了扎心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着他。
“不怪你。” 皇上的声音放得极柔,像怕惊了怀里的珍宝,“是朕没护好你。是朕的错。” 他抬手,笨拙地想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指尖刚触到她的脸颊,就被她躲开了 ——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像是受了惊吓,眼里的怯意像极了刚入宫时的模样。
这躲闪让皇上的心更疼了。他知道,这场 “意外” 不仅夺走了她的 “孩子”,更打碎了她对这深宫最后的信任。他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的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枚羊脂玉的平安扣,玉质温润,上面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这是朕让内务府赶制的,暖身子的。你总说冷,戴着这个,能好些。”
苏凝看着那枚平安扣,眼泪掉得更凶了:“皇上…… 孩子都没了…… 平安还有什么用……” 她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腔,手紧紧抓着皇上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臣妾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个白白胖胖的孩子,穿着虎头鞋,朝臣妾笑…… 可臣妾一伸手,他就不见了…… 皇上,你说他是不是怪臣妾没护住他?”
皇上的心像是被刀剜了一下,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将平安扣塞进她掌心,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那玉:“他不怪你。他只是…… 只是跟我们没缘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颈间的青痕上,那是用旱莲草抹出来的 “病色”,此刻在他眼里,却比真的伤痕还要刺眼,“那个毒妇…… 朕绝不会轻饶她!”
提到皇后,苏凝的身体忽然抖了一下,像是被勾起了可怕的回忆。她猛地往皇上怀里缩了缩,声音带着惊恐:“皇上…… 别再提她了…… 臣妾怕…… 昨晚臣妾看见她的影子在窗外晃…… 她是不是要杀了臣妾……”
皇上的怒火 “腾” 地又窜了起来,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别怕!有朕在,没人敢伤你!” 他看向站在廊下的侍卫,声音陡然转厉,“传令下去,凝晖堂 —— 不,碎玉轩外,加派三倍禁军!日夜守着!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来!谁敢靠近,格杀勿论!”
“是!” 侍卫们齐声应道,甲胄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响亮。
苏凝在皇上怀里悄悄松了口气。她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 —— 这些都在告诉她,皇上的怜惜是真的,怒意是真的,对她的保护欲,也是真的。这场戏,她演得足够真,真到连自己都快要相信,真的失去了一个孩子。
“皇上,”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那是连日来焦虑操劳的痕迹,“皇后毕竟是您的结发妻…… 您这样对她,会不会……”
“结发妻?” 皇上冷笑,眼里的温柔瞬间被寒意取代,“她若还记得结发之情,就不会对朕的孩子下手!安儿的死,朕还没跟她算清楚,她倒敢再害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朕告诉你,凝儿,从今往后,朕护着你。谁也别想再伤你分毫。”
苏凝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这一次,分不清是演的还是真的。她知道,皇上的 “护着” 里,有愧疚,有怜惜,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心动。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愿意护着她,愿意为她惩治皇后,愿意给她足够的权力,去完成那些未竟的事。
“皇上……” 她将脸埋在皇上的龙袍里,闻着那熟悉的檀香,声音闷闷的,“臣妾累了……”
皇上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似的:“累了就睡会儿。朕在这儿守着你。” 他示意挽月退下,自己则坐在榻边,目光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心里暗暗打定主意 —— 他要给她最好的补偿,要让她在这深宫里,再也不用受半分委屈。
窗外的梨花还在落,花瓣飘进竹窗,落在苏凝的发间,像一场温柔的覆盖。皇上看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看着她手心紧紧攥着的平安扣,忽然觉得,这深宫再冷,只要能护着怀里的人,就还有一丝暖意。
而榻上的苏凝,闭着眼睛,嘴角却悄悄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她知道,这场 “榻前垂怜”,不仅换来了皇上的怜惜,更换来了扳倒皇后的关键一步。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借着这份怜惜,一步步往上走,直到能握住足够的权力,为那些冤死的人,讨回公道。
阳光透过竹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流动的画。皇上守在榻边,龙袍与白狐裘交叠在一起,明黄与雪白的碰撞里,藏着深宫里最复杂的情感 —— 有帝王的愧疚,有男人的怜惜,还有一场精心策划的算计,正随着苏凝平稳的呼吸,悄然铺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