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岭的古道像一条被天神随手丢弃的绳索,缠绕在帕米尔高原的肋骨之间。张骞勒马停在风口,花白的胡须上结了一层薄霜。他伸手摸了摸胸前暗袋,那里装着绘制了七年的西域全图,羊皮纸的边缘已被摩挲得起毛。
“大使,该启程了。”随行的年轻译官声音发颤,指着前方云雾缭绕的栈道。那是在千仞绝壁上凿出的窄径,宽不及马腹,外侧就是万丈深渊。
张骞微微颔首,习惯性地用拇指搓捻食指——这是二十年前被匈奴囚禁时落下的毛病,每当心神不宁,他就会反复搓捻那根曾被折断的手指。
队伍行至栈道最窄处,下方冰川崩裂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突然,张骞的坐骑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前蹄猛地扬起!
老使臣紧紧攥住缰绳,那匹一向温顺的河西骏马却像被恶鬼附身,发疯般冲向悬崖边缘。马童吓得瘫软在地,随从们惊呼着却不敢靠近——栈道太窄,任何贸然行动都可能将整队人撞下深渊。
就在马匹前蹄即将踏空的瞬间,两道身影从岩壁上方疾掠而下。
林小山的双节棍精准地套住马颈,身体借力一荡,险险将马头拉偏半尺。几乎同时,程真的链子斧破空而来,斧刃不是劈向马匹,而是深深嵌入岩壁,锁链在千钧一发之际缠住了张骞的腰胯。
“松镫!”程真厉喝。
张骞毫不犹豫地放开马镫,任由链子斧将他拽离马背。疯马嘶鸣着坠下深渊,碎石滚落的声音久久不绝。
惊魂未定的队伍退到相对宽敞的山台。张骞整理着被撕裂的官袍,第一件事是确认地图完好,然后走向瘫软在地的马童。
“抬起头来。”老使臣的声音很平静,但搓捻手指的动作暴露了他的愤怒。
马童涕泪横流:“大人明鉴!小的喂的都是寻常草料,只是……只是今早启程前,左谷蠡王的人送来一袋豆粕,说是给大使坐骑的犒赏……”
林小山已经检查完残留的豆粕,指尖沾起些许白色粉末:“够狠的啊,混了曼陀罗粉和烈性兴奋剂。这不是要暗杀,是要制造意外坠崖的假象。”
程真突然甩出链子斧,斧刃擦着马童的脸颊钉入岩壁:“你在撒谎。曼陀罗需要酒液激发,今早你喂水时做了什么?”
马童面如死灰,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质小瓶。
“他们既然要制造意外,”林小山突然咧嘴一笑,“咱们就给他们一个意外。”
他凑到张骞耳边低语片刻。老使臣先是皱眉,随即颔首:“就依壮士之计。”
半个时辰后,栈道上传来凄厉的呼喊:“大使坠崖了!”
消息像野火般传开。当夜,一支黑衣队伍如鬼魅般出现在“事故”现场,为首的男子脸上刺着毒蝎纹样,正是阿拉辛的左护法蝎针。
“确认死了?”蝎针用波斯语问。
伪装成商队伙计的林小山痛哭流涕:“连人带马都掉进冰川了,尸骨无存啊!”
蝎针冷笑一声,亲自下到悬崖中段平台查验。就在他弯腰检查“张骞”破碎的官服时,异变突生!
平台突然塌陷,蝎针反应极快,袖中飞索射向岩壁。但一道银光比他更快——程真的链子斧缠住飞索,将他硬生生拽回平台。
“等你很久了。”林小山从阴影中跃出,双节棍直取对方膝窝。
蝎针身形如鬼魅般扭动,竟在方寸之地避开攻击,袖中弹出淬毒匕首:“墨家的机关?你们果然勾结了!”
程真的链子斧与匕首碰撞出火花。蝎针的武艺诡异非常,身体柔韧得像没有骨头,总能在毫厘间避开致命攻击。更可怕的是,他时而发出刺耳的尖啸,让人头晕目眩。
“小心他的音波功!”林小山大喊,双节棍舞得密不透风。
蝎针突然撒出一把磷粉,整个平台被绿光笼罩。在众人视觉暂盲的瞬间,他如壁虎般贴岩壁疾走,直扑不远处观战的“张骞”。
“得手了!”蝎针的匕首刺入“张骞”后心,却发出金属交击之声。假人内部的机关猛地锁住他的手腕。
真张骞从岩后转出,手持烛龙令:“说出阿拉辛的计划,饶你不死。”
蝎针狂笑,嘴角渗出黑血:“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与谁为敌……”
他身体突然剧烈抽搐,皮肤下似有活物蠕动。程真急点他周身大穴,却见蝎针七窍中钻出数只毒蝎,转眼间便气绝身亡。
林小山用树枝拨弄着毒蝎,面色凝重:“服蛊而死,这是死士的做法。”
远处山巅,一只猎鹰掠过新月。新的阴影,正在丝绸之路上蔓延。
山谷幽深,两侧岩壁高耸如鬼魅獠牙。林小山站在谷底乱石滩上,双节棍垂在身侧,棍身因他紧绷的指节而微微震颤。三日前,这名自称“左护法”的刺客,用淬毒的吹箭伤了他武馆中最年轻的粟特学徒。那孩子才十四岁,此刻还躺在陈冰的医馆里,高烧不退,呓语不断。
左护法从阴影中踱步而出,依旧是一身毫无杂色的黑袍,脸上戴着毫无纹饰的银白面具,只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冷得像帕米尔的冻湖。他手中反握着一对奇形兵刃——似刀非刀,似钩非钩,弧形的刃口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幽蓝。
“为你那愚蠢的学徒而来?”左护法的汉语带着古怪的卷舌音,语气里的轻蔑比山谷的寒风更刺骨,“他挡了路,像虫子一样被碾死,是理所当然。”
林小山没说话,只是将双节棍在胸前缓缓交叉,棍链摩擦,发出细微而清脆的金属声。这是他极度愤怒时的习惯——越是怒火中烧,越是沉默冷静。
左护法率先发动。他脚步一错,身形如鬼魅般飘忽逼近,双刃划出两道交错的幽蓝弧线,直取林小山咽喉与腰腹,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
林小山不退反进,双节棍陡然展开!
“铛!铛!”
左手棍格开斩向咽喉的一击,右手棍精准点向对方手腕,逼其回防。棍刃交击,火花四溅。林小山立刻感到棍身传来一股阴冷的震颤,对方的内力带着一股诡异的穿透力。
左护法一击不中,身形如泥鳅般滑开,双刃舞动间,不再硬拼,而是专走偏锋,刀刃总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撩、削、带,招式阴狠毒辣,配合他飘忽不定的步法,让人防不胜防。
林小山将双节棍舞得密不透风,棍影如轮,或砸或扫,或缠或点,将“一寸短,一寸险”的特性发挥到极致。他几次想用锁链缠绕对方兵刃,都被那诡异的弧刃轻易滑开。
久攻不下,左护法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他虚晃一招,诱使林小山双棍齐出,空门微露的瞬间,他左手刃交到右手,空出的左手猛地向地上一拍!
“嘭!”
一团浓郁的、带着刺鼻甜腥味的紫色烟雾从地面炸开,瞬间笼罩住林小山。
“小山!”在岩壁上观战的程真失声惊呼。
林小山只觉得眼前一花,呼吸道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头晕目眩,手脚一阵发软。他急忙闭气后撤,步伐已见踉跄。
左护法岂会放过这个机会?他长笑一声,如影随形,双刃化作一片夺命的蓝光,攻势如暴风骤雨!
“噗!”
林小山闪避稍慢,肩头被刃尖划过,衣袍破裂,血痕立现,伤口处传来麻痒之感,显然刃上淬了毒。
局势瞬间逆转!林小山在毒雾影响下,只能凭借本能和经验狼狈躲闪,双节棍的挥舞也失去了之前的灵动,险象环生。左护法完全占据上风,灰蓝眼中满是猫捉老鼠的戏谑。
“你就这点本事吗,汉家小子?”左护法嘲讽道,双刃直刺林小山心口,意图终结战斗。
就在刃尖及体的前一瞬,原本看似动作迟缓的林小山,眼中精光爆射!
他根本没有中毒!之前的踉跄、肩头的伤,全是他以身作饵,诱敌深入的表演!
他不格不挡,身体以毫厘之差微微侧转,让双刃擦着肋骨而过,带起一溜血花。同时,他右手双节棍的锁链如同拥有生命般,闪电般缠绕而上,不是缠兵刃,而是精准无比地绞住了左护法持刃的右手手腕!
“什么?!”左护法大惊,想要挣脱,却发现那锁链绞劲奇大,瞬间切入皮肉,勒得骨节作响。
与此同时,林小山左手的双节棍如毒龙出洞,舍弃所有花巧,将全身力量与怒火凝聚于一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捣对方面门!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清脆声。
左护法脸上的银白面具应声粉碎,露出一张苍白而扭曲的中年面孔。他鼻梁塌陷,鲜血满面,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右手腕被锁,面门遭受重击,他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岩壁上,又滑落下来。
林小山喘着粗气,肩头和肋下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他站得笔直。他走到瘫软在地的左护法面前,染血的双节棍指向对方喉咙。
左护法咳着血,却突然发出断续而癫狂的笑声:“嘿…嘿嘿…你赢了…但又如何?‘影月之噬’…即将降临…你们…所有人…都将沉沦永夜…”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声音也越来越低。
林小山眉头紧锁,蹲下身想制住他问个明白。却见左护法身体猛地一颤,瞳孔彻底放大,气息断绝——竟是咬碎了藏在齿间的毒囊,瞬间毙命。
山谷中只剩下风声。林小山默默收回双节棍,看着地上的尸体和面具碎片,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凝重。左护法临死前的疯话,像一块寒冰,压在他的心头。
他抬头望向谷顶那一线天空,月光依旧清冷。
“影月之噬……”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知道这场山谷决斗的胜利,仅仅是揭开了更大危机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