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轩”并非一座孤立的楼阁,而是一处倚着小小丘壑修建的园林精舍。其时并非雪季,但园名之雅,已为今夜定下了清冷而高华的基调。
入园便是一条蜿蜒的卵石小径,两侧植满细竹,晚风穿过,簌簌作响,仿佛提前模拟了雪落竹梢的清音。小径尽头,一池曲水蜿蜒而过,水面漂浮着几盏素白的荷花灯,烛光在微澜中摇曳,碎成点点金芒。水上有座小巧的拱桥,桥栏雕着梅枝暗纹,过了桥,才是今夜的主场——听雪轩正厅。
正厅四面皆是通透的隔扇门,此时悉数敞开,将室内外的景致融为一体。厅前延伸出一方宽阔的木制平台,临水而筑,平台上散置着若干蒲团和矮几。厅内陈设极简,却处处见匠心。地面铺着深色苇席,光洁如镜,映着烛火。主位后方悬着一幅巨大的泼墨山水,烟云缭绕,意境苍茫。两侧墙壁则是空灵的,只零星挂着几幅字,内容皆是咏雪或言志的短句,笔力遒劲。
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气息,并非寻常熏香,而是由角落铜兽炉中焚着的冷檀,与窗外飘来的水生植物淡香,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墨香糅合而成。厅内照明主要依赖数十盏造型各异的宫灯,光线柔和而集中,在人们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使得每一分神色的变化都无从遁形。偶有夜鸟掠过水面,发出一声短促的啼鸣,更衬得这雅集之地,在静谧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包拯端坐于主位,身形挺拔如松。他并未穿着官服,而是一袭玄青色常服,更显沉稳内敛。烛光映照在他黝黑的脸庞上,额间的月牙印记仿佛也收敛了光芒,变得幽深。他双手平置于膝上,目光沉静地扫视全场,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猎物躁动之前,已然掌控了整片森林的呼吸。他的表情并无太多变化,唯有时而微蹙的眉头,显示他正在心中仔细权衡每一句对话的分量。当韩圭发难时,他并未立即回应,只是缓缓端起手边的素瓷茶杯,凑近唇边,却不饮用,仿佛借这个动作,将瞬间绷紧的气氛稍稍沉淀。
公孙策立于包拯侧后方半步之处,一身月白长衫,在暗色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他身姿如鹤,清瘦而挺拔,手中轻握着一卷诗稿,指尖偶尔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的边缘。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沉浸在学术探讨中的专注,解读诗句时,语速平缓,眼神清亮,仿佛真的只是在与同道切磋诗艺。然而,当他目光转向韩圭,或提及关键证据时,那清亮中便会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芒,像藏在锦缎里的针尖,精准地刺向目标。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展开卷轴,传递拓片,手势优雅而富有节奏感,本身就如同一场精心编排的无声戏剧。
韩圭无疑是场中除包拯外最受瞩目的焦点。他坐在离主位最近的上宾席,身着深紫色团花暗纹常服,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初入席时,他面带矜持而温和的微笑,与左右低声交谈,应对自如,尽显文坛耆宿的风范。他习惯性地用保养得极好的手指轻轻捻动腕间的一串沉香木念珠,动作缓慢而稳定。但随着公孙策解读的深入,那捻动念珠的指尖,速度在不自觉中加快,指节因用力而微微突起。当话题触及“井月”、“朱门砚”时,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如同面具上裂开的细纹。他端起茶杯的频率增加,有时只是沾湿嘴唇便放下,眼神开始回避公孙策的视线,转而扫向其他宾客,似乎在观察他们的反应,寻找支持或同情。当那老翰林意有所指时,韩圭捻动念珠的动作猛地停住,手背青筋隐现。
展昭并未在明处。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守候在厅外廊柱的阴影里,或假山石的后方。他抱臂而立,身形放松,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时刻关注着厅内的动向,尤其是韩圭的一举一动。他呼吸绵长,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但全身肌肉却处于一种引而不发的状态,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只待那一声令下。
在场的其他文人墨客则形态各异。有的听得入神,不时颔首,对公孙策的解读表示赞同;有的则面露不安,眼神游移,尤其在涉及敏感话题时,或低头品茶,或假装欣赏窗外夜景,生怕引火烧身;
这听雪轩的雅致,与在场众人微妙变幻的神态动作,共同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语言的机锋、心理的博弈、以及最终爆发的冲突,烘托得极具张力,仿佛一幅精心绘制的工笔长卷,每一个细节都在诉说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