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僵立在浓雾之中,五感仿佛被剥夺,唯有背上陆亚微弱的呼吸证明着现实尚未完全崩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迷茫中,一丝微弱、缥缈,却真实无比的声音,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穿透迷雾,传入她的耳中。
是人声!
起初只是模糊的嘈杂,像是许多人同时在远处交谈、呼喊。
渐渐地,随着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周围的浓雾竟也开始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般,缓缓流动、变淡。
永宁屏住呼吸,警惕地注视着周遭的变化。灰白色的雾气如同舞台的幕布,正在一点点向两侧退去,显露出其后隐藏的景象。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巨大的、裸露的山石区,像是……矿坑。
天空是昏黄的,不见日月,仿佛被某种尘霾永久笼罩。
矿坑四周是陡峭的、被人工开凿出无数层级和坑洞的岩壁。数以百计的人,如同蝼蚁般在其中忙碌。他们衣衫褴褛,大多仅以粗糙的麻布蔽体,甚至有人赤身裸体,身上沾满了暗红色的矿土和汗水。
他们使用着简陋的铜或石质工具镐、凿、锤,叮叮当当地敲打着岩壁,将开采下来的矿石装入藤筐,再由佝偻着背的人沿着陡峭的窄道,步履蹒跚地运往矿坑上方。
空气中弥漫着粉尘、汗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金属被灼烧后的焦糊气味。
永宁发现自己就站在矿坑的边缘,仿佛一个透明的幽灵,无人察觉她的存在。她背着陆亚,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试图听清那些劳工在说些什么。
“……快点!这边的赤铜石纯度最高!”
“小心些!大巫说了,这‘神石’的底座必须用最纯净的‘心髓玉’来镶嵌,不能有丝毫杂质!”
“为了神座……为了吾族的荣光……”
“……快了,就快完成了,神石将拥有它永恒的宝座……”
神石?宝座?
永宁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联想到了刚才那个圆形地下室中央,那块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奇异陨石!
这些人开采矿石,是为了给那块“神石”制作一个……“宝座”?是为了供奉,还是为了……禁锢?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忙碌的劳工。
很快,她注意到,在不少监工或者看似小头目的人的额头上,或者裸露的胸膛上,都用某种暗红色的矿物颜料,绘制着一个独特的图腾!
那图腾的造型,像是一只抽象化的、展开双翼的玄鸟,鸟喙中衔着一枚光芒四射的梭形物体!
这个图腾……永宁蹙紧眉头,强烈的既视感涌上心头。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记忆飞速倒带,最终定格在太姒所居住的那座殿室的壁画上!虽然细节略有不同,殿内壁画更显华贵繁复,但那只玄鸟和它衔着的梭形光芒物的核心元素,与眼前这些劳工身上的简陋图腾,如出一辙!
有莘国!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永宁的脑海!太姒,正是来自有莘国!
就在她认出图腾来源的瞬间,眼前的景象如同被风吹动的画卷,骤然模糊、扭曲,然后迅速切换。
她不再置身于巨大的矿坑,而是站在了一片依山傍水、看起来相对繁荣的聚落之中。这里屋舍俨然,有规整的农田,有冒着青烟的冶铸工坊,人们的衣着也光鲜了许多。但所有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那个玄鸟衔梭的图腾印记。
她的“视角”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快速掠过聚落,最终停留在位于聚落中心最高处的一座宏伟石殿前。石殿的风格粗犷而古老,与殷商王宫的华丽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原始的神秘力量感。
她“看”到,石殿深处,那块墨蓝色的、内部流淌着星屑光华的陨石,正被安置在一个刚刚打造完成的、无比复杂的“宝座”之上。
那“宝座”并非凡俗意义上的座椅,而是一个由多种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稀有矿石层层镶嵌、构筑而成的巨大基座。基座上刻满了比周原圣地所见更加古老、更加复杂的纹路,这些纹路并非装饰,永宁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们正在构成一个强大的、无形的能量场,如同一个茧,将那块陨石层层包裹、封锁在内。
一位身着繁复鸟羽祭袍、手持骨杖、面容隐藏在狰狞木雕面具下的大巫,正带领着众多祭司,围绕着基座和陨石,举行着盛大而诡异的仪式。
他们吟唱着苍凉古老的祷文,舞步踏着特定的方位,每一次吟唱和踏步,似乎都在加强着那个能量场“茧”的束缚力。
画面伴随着信息的洪流,涌入永宁的意识。
有莘国,一个古老而神秘的部族,在某次天火坠落后,得到了这块蕴含着不可思议能量的陨石。初始,他们视之为天赐神物,顶礼膜拜。然而,他们很快发现,靠近这“神石”的人,会陆续出现各种可怕的症状,莫名的消瘦、皮肤溃烂、毛发脱落、咯血,乃至精神错乱、癫狂而死。
永宁心中凛然,这是强辐射的症状!这块陨石含有高强度的放射性物质!
但同时,他们也发现,这“神石”散发出的能量,在被适当引导和隔绝后,竟然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它能加速某些植物的生长,能让冶铸的金属更加坚韧锋利,甚至……能让部族中某些拥有特殊天赋的“巫”,借此沟通到一些模糊的、关于未来或远方的碎片信息。
机遇与灾难并存。
有莘国的统治者与大巫们做出了决定,不能放弃这强大的力量,但必须控制它。于是,他们举全族之力,寻找能够隔绝或削弱神石有害力量的特殊矿石。他们发现了某些密度极高、结构特殊的玉石和金属矿石,对于那种无形的“神石之息”有一定的屏蔽效果。
他们开始大规模开采这些矿石,并由历代大巫,运用部族传承的秘法,结合这些特殊矿石,为陨石打造了那个复杂的“基座”,本质上,是一个强大的封印和能量引导装置。这个装置,既最大限度地隔绝了致命的辐射,又能通过精妙的纹路设计,将溢散出的、相对“温和”的能量引导出来,用于促进农业、提升工艺,并供大巫进行有限的“预言”或“修炼”。
正因如此,掌握了初步利用陨石能量方法的有莘国,在农业、手工业乃至部族战士的体质上,都取得了长足的发展,迅速崛起成为西方一个不容小觑的势力。
关于有莘国拥有“天命宝藏”、掌握着“神之力量”的传言,也开始不胫而走,吸引了周边部族的敬畏、觊觎,乃至殷商中央王朝的注意。
然而,封印并非完美。长期的辐射暴露,哪怕是被削弱后的,依然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有莘国的族人。
部族中畸形儿出生率增高,部分人的寿命缩短,甚至一些大巫自身,也因为长期接触核心,而变得性格乖张、身体异化。这“神石”带来的,是发展与灾祸交织的命运。
……
画面再次流转。
这一次,是盛大而庄严的婚礼场面。
地点似乎是在有莘国与周人领地的交界处,或者是在周人的都城岐邑。
年轻的、意气风发的西伯侯姬昌,身着隆重的礼服,亲自前来迎亲。
而新娘,正是有莘国的公主——太姒。
她美丽、端庄,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与坚毅。
在无数双方族人的注视下,在有莘国大巫复杂难明的目光中,一件最重要的“嫁妆”,被郑重地抬了上来。
那是一个由之前开采的那种特殊矿石混合铸造的、布满古老封印纹路的巨大铜箱椁。
箱椁沉重无比,需要数十名壮汉才能勉强抬起。
所有有莘国的人,看着那个箱椁,眼神中都充满了敬畏、不舍,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
姬昌看着这件特殊的嫁妆,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反而是一种达成了某种重要盟约的沉稳与深邃。
他深知,他迎娶的不仅仅是一位美丽的妻子,更是有莘国与之结盟的象征,以及……这件蕴含着巨大力量与秘密的“国之重器”。
通过联姻,周人不仅获得了有莘国这个强大盟友的政治支持,更间接地接手了关于这块神石的研究、利用和封印的责任与技艺!
太姒出嫁,那颗带来发展与灾祸、象征着天命与诅咒的神石,作为最核心的嫁妆,跟随她,从有莘国,来到了周原。
……
永宁眼前的婚礼景象渐渐淡去。
她明白了。
周原圣地那精妙的星图、那利用水银模拟能量流转的装置、那复杂的地脉契文……其中必然融入了有莘国世代研究这块陨石所积累的、关于能量操控和屏蔽封印的核心技术!
那块陨石,才是这一切的源头。
它先成就了有莘国,而后又通过政治联姻,成为了周人积蓄力量、图谋天下秘密武器的一部分!
而她腰间的星枢,与那块陨石同源,是开启和理解这一切的……钥匙?还是……祭品?
浓雾似乎有再次合拢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