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开始利用鬼街的资源暗中准备。金匠那里可以了解金属巫器的特性,草药婆婆那里可以学习最基础的药理和毒性,窑厂那里可以感知土石之气的应用,甚至那家染料铺,那些诡异的色彩或许也能用于符文绘制……
她没有系统的巫术传承,但她有规则视角,有现代逻辑,有元争和占理的传承,还有整个鬼街百家工坊无意中凝聚的、最原始的五行能量认知作为她的“数据库”。
她学习的不是咒语和仪式,而是分析每一种巫力可能涉及的“能量转换原理”、“材料性质变化”和“符号信息编码”。她将巫力,拆解成了她所能理解的“项目”和“流程”。
在与人有限的接触中,她开始极其隐晦地播撒“种子”。
“听说贞人占氏最近库房账目好像有点问题,收购珍稀材料的款目对不上……”
“莘氏的神像好像出了大事,力量大减,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下次祈福的效果……”
“比干大人固然贤德,但他似乎更相信贞人的力量,而不是吾等这些实干苦干的匠人啊……”
“公子受勇武,但好像脾气不太好,他麾下的人来采购军械,价格压得真狠……”
“公子启倒是温和,但他身边那位占丙占氏新秀,眼光高得很,怕是看不上鬼街这点手艺……”
……
话语轻飘飘,如同尘埃,却精准地落在不同人群最在意、最敏感的地方。
不直接挑拨,只是埋下怀疑、不满和比较的引子。
……
她就像一只躲在暗处的蜘蛛,开始默默地、耐心地编织着她的网,以鬼街为基,以人心为线,以仇恨为动力。
身体依旧疼痛虚弱,但她坐在小院里,看着窗外鬼街那混乱却蕴含着巨大能量的景象,眼神冰冷而专注。
她摊开一张从染料铺换来的粗糙羊皮纸,用烧黑的木炭条,开始绘制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图表和算式——分析鬼街五行之气的分布图,计算如何微调几家关键工坊的流程以产生更大的能量共振,规划如何利用贞人大考规则漏洞的方案,罗列那些需要重点“关注”的贞人家族的财务和资源弱点……
嘴角,再次勾起那冰冷而毫无笑意的弧度。
……
鬼街的污水依旧泛着油腻的光,各家工坊叮当作响的敲打声、炉火的噼啪声、匠人之间粗声大气的交谈叫骂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永不休止的、属于底层挣扎的喧嚣乐章。永宁如同一抹灰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穿梭其间。心口的魂钉被母亲元争的“凝心咒”和鬼街特有的沉滞地气勉强压制,但那份冰冷的仇恨与算计,却日益精进。
她脑中的“账本”越来越厚,鬼街各家工坊的“资产”、“负债”、“现金流”以物易物和贝币的流动状况,甚至他们与外界、尤其是与三大贞人氏族那若隐若现的联系,都逐渐被她摸清。
三大贞人氏族并非完全超然物外,他们需要大量的实物资源来维持运转。鬼街这片看似污秽之地,实则隐藏着不少他们的产业,多以代理人的形式存在,收购特殊材料、销售易器、甚至做一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永宁的目光,率先锁定了街角一家名为“金烁斋”的店铺。这家店表面经营器皿打造和修复,实则暗中为莘氏收购和初步处理一些蕴含特殊金行之力的陨铁、异矿,同时也销售一些附加了微弱辟邪、锐利效果的低级易器匕首、箭头等,利润颇丰。
是时候,开始收割第一笔“利息”了。
永宁的报复,并非纵火或打砸那种粗暴的方式。她是会计师,她的武器,是数字,是规则,是流程,是人性贪婪的漏洞。
她通过观察和零星的信息拼凑,大致摸清了“金烁斋”的运作模式和物资流转。他们定期从鬼街几家小矿贩和独立匠人手中以约定好的比例,如多少贝币或多少粮食、布匹换多少矿石,收购粗炼的异矿毛料,经过店里的匠人初步提纯加工,再以更高的“价格”更多贝币或更珍贵的物资卖给各家氏族或者贵族。
第一步,扰乱供应链,制造稀缺。
她并没有直接接触那些矿贩。而是利用之前帮那个拥有青色奇异火焰的铁匠铺优化燃料配比,节省了某种稀缺柴薪,换来了人情,极其隐晦地透露了一个“消息”。
最近似乎有贵人要秘密铸造一批重要礼器,正在暗中高价搜罗品质极佳的特定异矿,可用铜锭或上好粟米结算,数量极大。
消息来源模糊,但诱惑巨大。
那几家小矿贩和独立匠人闻风而动,纷纷将手中最好的异矿毛料囤积起来,待价而沽,对“金烁斋”的日常交付则开始拖延、敷衍,或者将优质矿石扣下,只交售次品。
“金烁斋”的店主起初试图用原定“价格”催促,发现无效后,不得不忍痛提高了收购价码——比如,原本十枚贝币一筐的矿石,现在需要支付十二枚,或者支付更珍贵的盐块、细布。
成本,以实物形式悄然上升了。
第二步,制造损耗,隐藏贪墨。
永宁通过观察,发现那店主本身就有偷偷克扣少量优质矿石、中饱私囊的习惯,将克扣的矿石私下卖给其他需要的人,换取私利。她在一个深夜,利用鬼街混乱的气场和自身微弱的巫力,极其隐蔽地干扰了店里那位负责提纯异矿的老匠人一次关键的火候控制。
一次微小的失误,导致一小批正在提纯的、价值最高的核心异矿因过热而“废损”了大半。这损耗看似意外,合情合理。
店主在清点时发现,又惊又怒,却不敢声张,更怕宗族追究他管理不善。于是,他动了歪心思,试图在记录物资收支的简陋账册上填平这个窟窿。他虚报了这批废损矿石的数量,并将之前因提高收购价而多支出的成本,也一并巧妙地分摊隐藏到了其他正常项目的损耗和“额外支出”里。记录看起来依旧“平稳”,但他能偷偷截留的物资变少了,甚至可能需要用自己的“私房”物资暂时贴补,心态开始失衡。
第三步,精准打击交付与信任。
永宁算准了“金烁斋”每月向莘氏上交成品和接收新订单,规定下次需交付的矿石种类和数量的日子。就在前一天,她通过那个被她改进过染料的匠人,散布了一个更加“确凿”的谣言,莘氏宗族内部因神像受损,对下级交付的矿石品质要求将变得极其苛刻,下次交付若稍有瑕疵,不仅会拒收,还可能追究责任,严惩不贷。
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提到了几位莘氏管事的名字和“内部消息”。
一直因收不上优质矿石和意外损耗而焦头烂额的店主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慌了神。
如果下次交付被拒收甚至被追究,他就彻底完了!
他急忙想方设法,甚至动用了自己私下的人脉和储备,不惜用远超平时的高,如用珍贵的玉料或铜器去紧急换取少量优质矿石,试图拼凑出足以过关的交付量。这使他最后的储备物资和“私房”被大量消耗。
他不知道,莘氏宗族内部虽然紧张,但并未突然提高验收标准。他的恐慌性采购,只是白白消耗了自己的实力,并且因为急于求成,换来的矿石品质其实参差不齐。
结果当莘氏的人如期而至时,虽然对这批矿石的总体质量略有微词,但并未达到“拒收”或“严惩”的程度。然而,店主为了凑齐这批货,已经耗尽了应急的物资储备,并且因为前期收购价提高和恐慌性采购,店铺的物资存量相当于现金流和珍贵贝币都陷入了极度匮乏的状态。
他无法再以正常价格收购到足够的矿石来完成下个周期的订单。店铺的运转陷入了恶性循环,表面看似完成了交付,实则内部物资已被掏空,亏损严重。
而“金烁斋”的异常,如同第一块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它提高了异矿收购价,间接影响了其他需要金属材料的工坊成本。它物资紧张,拖欠了另几家为其提供辅助材料,如特定燃料、陶制坩埚等的小作坊的款项,它的高价收购行为,甚至短暂地扰乱了鬼街部分原材料以物易物的比例……
连锁反应悄然扩散。
虽然程度不一,但鬼街几家与贞人氏族关联密切的店铺,或多或少都感到了运营的压力和莫名的滞涩感。
利润实物资的增加在不知不觉中流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在暗中拨动着物资的流向和比价。
永宁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如同一个最高明的幕后操盘手,心中无波无澜。
这只是开始,一点小小的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