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爹那句“进去看看”的尾音尚未消散，舒玉便觉一股奇异吸力猛地攫住全身！不是意识沉入的轻飘感，而是实实在在的肉身被连根拔起！她惊呼卡在喉咙里，眼前景象骤然扭曲——葡萄架、菜畦、清冷的月光瞬间被拉扯成模糊的光带！
“阿爷——！”
噗通！噗通！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砸在空间那坚硬光滑的青砖地面上。舒玉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龇牙咧嘴地揉着生疼的胳膊肘。抬眼一看，杨老爹竟也四仰八叉地摔在旁边！老头儿发髻歪斜，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呆滞和茫然，那双浑浊的眼珠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头顶那散发着恒定柔和白光、根本找不到灯烛来源的“天空”。
“这……这……”
杨老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枯树般的手颤抖着指向四周，语无伦次，
“毛毛！这……这是掉进神仙的洞府了？不是说……不是说只看看吗？怎么连人都……”
他后半句“栽进来了”卡在喉咙里，变成惊疑不定的抽气声。他明明记得孙女说的是“看看”，怎么一闭眼一睁眼，整个人都换了天地？这和他预想的“仙家托梦”完全不是一回事！
舒玉也懵了，小脸煞白，心慌得要跳出嗓子眼：“小爱同学！怎么回事？！不是视觉共享吗？怎么连人带魂都扯进来了？！”她急得在心底尖叫。
角落里那团蔫蔫的蓝光剧烈闪烁了几下，像接触不良的灯泡，电子音带着罕见的慌乱和滋滋电流声：
【警……警告！空间引导程序……发生未知错误！能量……能量溢出！临时……临时实体化……错误！错误！核心规则冲突……正在尝试……回滚……】
杨老爹此时已挣扎着爬起，顾不得拍打衣袍上的灰（空间地面干净得纤尘不染），他强压下翻江倒海的惊骇，目光如同最精明的猎隼，迅速扫过这片奇异之地。远处，大片整齐得如同尺子画出来的田垄延伸向翻涌的浓雾边界，田里作物青翠欲滴，散发着勃勃生机。近处，一座飞檐斗拱、古朴雅致的院落静静矗立，雕梁画栋间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檐角悬挂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越空灵的微响，当真一派仙家气象！
老头儿心脏狂跳如擂鼓，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但几十年的阅历让他强行稳住了心神。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脚下那光滑得不像凡间物的青砖，也忽略那完全不符合时辰的明亮天光（空间里是恒定的柔和白昼），正衣冠猛地一撩下摆，对着那座缥缈院落的方向，无比郑重地躬身，行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大礼！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恭敬：
“草民杨怀玉，拜见仙家！小孙女年幼无知，误入仙家宝地，若有冲撞，万望海涵！所有因果罪责，草民愿一力承担！若有差遣，老朽这把枯骨，愿代她受之！只求仙家……莫要降罪于她！”
他腰弯得更低，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青砖地面。
舒玉在一旁急得直跺脚：“阿爷！不是……哎呀！”
她话音未落，那古朴院落紧闭的朱漆大门上方，空气一阵扭曲波动。一个圆滚滚、穿着滑稽燕尾服、戴着小圆眼镜的q版熊猫虚影，艰难地、摇摇晃晃地凝聚出来。正是小爱同学！只是它此刻的形象比平时更加虚幻黯淡，边缘像信号不稳的电视画面一样波动着，连推眼镜的动作都透着股有气无力的虚弱感。
【……不必……多礼……】
小爱同学的电子音带着明显的杂音，努力维持着平稳，
【本座……乃此方芥子洞天之……守护灵。此女……杨舒玉……乃此间……有缘人。非是误入，而是……天定机缘。】
杨老爹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半空中那奇形怪状、口吐人言的“熊猫精”，惊疑不定。守护灵？芥子洞天？有缘人？这些词砸得他头晕目眩，但“天定机缘”四个字，却像一道微光，稍稍驱散了他心头的恐惧。
“敢问……仙灵大人，”
杨老爹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却带着一种老农特有的执拗和试探，
“此间……对小孙女，是福是祸？她这……神异本事，可会损了阳寿？折了福报？”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什么仙家洞府，都比不上毛毛的安危！
小爱同学似乎缓过一口气，虚影稳定了些，电子音也顺畅不少：
【无害。此空间……与宿主绑定共生。空间存，宿主存。空间内……灵气蕴养，反哺其身。】
它似乎为了增加说服力，虚拟爪子一挥，指向远处云雾缭绕中的一片区域，几株流光溢彩、形态奇异的植物虚影浮现出来，
【此乃……空间药田。所产药材……皆为……外界难寻之稀世珍品。宿主……日常食用空间产出之粮蔬……亦有……潜移默化……延年益寿……强健体魄之效。】
延年益寿？强健体魄？杨老爹心头猛地一跳！浑浊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他看着舒玉红润的小脸，再想想这孩子最近似乎确实比之前少病少灾……难道是真的？
“那……那种地？”
杨老爹敏锐地抓住了关键，指了指远处大片农田，“仙灵大人方才说……有缘人？莫非……要小孙女在此耕作？”
【正是。】
小爱同学的电子音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空间……需……宿主勤勉耕耘……维系运转。所获……功德……乃空间……成长……之本源……亦是……维系宿主……于此间……长久存续……之关键……】
它似乎意识到说多了，虚影闪烁了一下，电子音陡然拔高，带着点气急败坏的味道：
【……总之！多种田！多积德！对宿主好！对空间好！对……大家都好！】
空间里，王霜的意识正紧张地“趴”在无形的壁垒上“偷听”，闻言差点笑出声，赶紧用意念对舒婷吐槽：
“听听！听听！‘对大家都好’！这周扒皮终于暴露本质了！它就是想哄我们给它当长工！”
舒婷飘在半空，小脸满是叹服：
“姜还是老的辣！阿爷几句话就把这铁公鸡的底裤都快扒下来了！它那点算盘珠子，打得我在空间都听见了！”
杨老爹何等老辣，小爱同学那点急于掩饰的“大家（我）都好”的心思，被他听了个明明白白。老头儿心中大定，只要对毛毛无害有益，种地算什么？老杨家祖传的本事！他紧绷的脸色缓和下来，试探着又问：
“仙灵大人方才提到……功德？不知……何为功德？”
小爱同学立刻警惕起来，虚影微微后缩：
【扶危济困，锄强扶弱，行善积德……皆可。】
杨老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浑浊的眼底精光一闪，想到杨大江出发那天舒玉急急忙忙塞东西的样子，状似不经意地追问：
“那……不知小孙女那位远行的父亲……杨大江……如今可算‘危困’？他此行……安危如何？仙灵大人……洞悉天地……可能……略示一二？”
轰——！
舒玉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阿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小爱同学上次违规探查差点把自己搞崩溃！她急得在心底狂喊：“别！不能说！要死机的！”
晚了！
小爱同学的虚影猛地剧烈闪烁起来！蓝光疯狂乱跳，如同失控的霓虹灯！电子音断断续续，带着尖锐的破音：
【警……告！违规……探……测……关联……非……宿主……生命体……权限……不足……数据……清洗……】
【……编号tY-001……目标……生命体征……平稳……坐标……东南……距……县城……七……七十……公里……路径……稳定……无……异常……】
【……核心……逻辑……模块……过载……即将……强……制……休……眠……】
虚影闪烁得几乎要消散！
“大江没事！大江快回来了！”
杨老爹却精准地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七十公里！路径稳定！无异常！连日来如同巨石般压在心头、几乎将他脊梁压垮的忧惧，在这一刻轰然消散！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酸楚猛地冲上眼眶！老头儿身体晃了晃，枯瘦的手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手心，才没让自己失态。他布满血丝的眼圈瞬间红了，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地点着头，浑浊的泪水在沟壑纵横的脸上无声滑落。
【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在空间回荡！
【一次性体验……时间……即将……耗尽……倒计时……】
小爱同学的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杨老爹猛地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回神！他飞快地用袖子抹了把脸，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甚至比进来时更加锐利！他死死盯着那团随时可能崩溃的蓝光，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压在他心底最重的问题：
“仙灵大人！若……若有人知晓此间秘密，欲对小孙女不利……此间……可能护她周全？！”
【……可……】
小爱同学的虚影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声音细若游丝，
【宿主……遭遇……致命……威胁……时……空间……可……强制……收容……庇护……待……危险……解除……】
【若……功德……累积……深厚……宿主……亦可……长久……居……于此……避……世……】
长久居此？避世？杨老爹心头巨震！这等于给毛毛留了一条真正的退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他紧绷的最后一丝心弦，彻底松了下来。
“那……动用此间粮草，会否伤及毛毛根本？”
“不会。物资转换……消耗空间基础能量储备与累积功德……与宿主生命本源……无关。”小爱同学的回答斩钉截铁。
“此宝……可会被他人强行夺走？”杨老爹的目光锐利如刀。
“空间绑定……宿主灵魂本源印记……不可转移……不可剥离……外力……无法剥夺。”电子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性。
杨老爹眼中最后一丝疑虑终于散去，还欲开口——
“时间……到！”
小爱同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解脱般的急促！
蓝光猛然爆发，瞬间吞噬了祖孙二人的身影！
【……三……二……一……】
嗡——！
空间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片片剥落！巨大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噗通！噗通！
依旧是后院菜园冰冷的青石板。月光如水，葡萄架的影子几乎没挪动位置。杨老爹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舒玉还保持着伸手想扶他的动作，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刻钟只是眨眼的幻觉。只有杨老爹衣袍下摆沾着的、在空间里蹭上的那点雾气的湿润冰凉触感，和掌心尚未愈合的血痕，无声地诉说着一切的真实。
杨老爹缓缓直起腰，动作有些僵硬。他抬头看了看几乎没移动的月亮，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的手，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仿佛带走了他积压多日的疲惫和绝望，整个佝偻的身躯似乎都挺直了几分，浑浊的眼眸深处，燃起了久违的、如同淬火精铁般的锐利光芒。
这一切……不是梦！那仙家洞府、那能言会道的熊猫仙灵、那些匪夷所思的问答……都是真的！他那小小的孙女，竟身负如此惊天的仙缘与重担！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菜畦。只有夜风吹过藤蔓的沙沙声，和祖孙二人粗重压抑的喘息。
杨老爹猛地闭上眼，又缓缓睁开。再看向舒玉时，那浑浊眼底深处翻腾的惊涛骇浪，已被一种磐石般的沉凝和决绝所取代。他枯树般的手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落在舒玉小小的肩膀上，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古老的磐石在低语，一字一句，重逾千斤：
“毛毛，”
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稳和力量，枯瘦的手再次重重按在舒玉肩上，目光如炬，
“记住阿爷的话！烂在肚子里！一丝风都不能漏！”
舒玉用力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
“粮食……有多少？”杨老爹压低声音，直奔核心。
“现在能马上变出来的粗粮……大概……三十多担？”
舒玉快速心算了一下，“还有好些精粮不能直接换，但明天天亮前，还能再‘长’出来一些！加起来……凑个四十石出头应该没问题！”
“三十多担……”
将近四十石的粮食！杨老爹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数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连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虽然离五十担（五千斤，约合五十石）的缺口还差一些，但这已是绝境中的天降甘霖！是足以撬动局势、为满城军民搏出一线生机的关键筹码！杨老爹眯起眼，沟壑纵横的脸上掠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好！阿爷心里有数了！你先回去睡！一会儿……阿爷叫你！”
杨老爹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连日来的疲惫和绝望仿佛被这巨大的希望瞬间驱散。他用力一拄手中的烟袋锅（刚才掉地上被他捡起来了），沟壑纵横的脸上焕发出一种近乎锐利的神采。
“阿爷！时间……”舒玉急了。
“放心！”
杨老爹眼中闪过一丝成竹在胸的笃定，“阿爷自有办法！保准……让这粮食‘来’得名正言顺！快去！”
看着祖父眼中那久违的、仿佛年轻了十岁的锐利光芒，舒玉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她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月光下那个仿佛重新注入了生机的佝偻背影，只见杨老爹正背着手，在小小的菜畦边慢慢踱着步，时而抬头望望天，时而低头看看地，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点“老狐狸”意味的弧度，显然已经在飞速盘算着如何将那几十担“仙粮”，变成杨家乃至全城能“吃”下去的救命粮了。
空间深处，控制台前。
王霜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吓死我了！真怕那老狐狸再多问两句，小爱同学当场表演个烟花炸裂！”
舒婷小手撑着下巴，一脸叹服：“不服不行！这心理素质，这谈判技巧，这信息挖掘能力……绝了！小爱同学底裤都快被扒干净了！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啊！”
角落里，那团代表小爱同学的蓝光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发出一阵低低的、仿佛系统过载散热般的嗡鸣声，再无声息。显然，刚才那一轮来自“监护者”的灵魂拷问，对它来说，消耗巨大，需要好好“冷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