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离去后,静思苑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沈青禾的心却无法平静。方才那短暂的交锋,虽无声无息,却仿佛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荡开,预示着水下并不安宁。
她不确定自己的试探是否过于冒险。那句关于“特别味道”和“干花”的话,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张嬷嬷背后的势力——无论是不是萧临渊——会如何解读?是欣赏她的敏锐,还是厌恶她的僭越?
等待答案的时间格外煎熬。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寒风卷着枯叶,在院中打着旋,发出萧索的呜咽。
傍晚时分,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粒子,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送晚饭的婆子照例提着食盒而来,依旧是那副麻木不仁的表情,放下食盒便走,多一刻也不愿停留。
沈青禾的心却在那婆子转身的瞬间提了起来。上一次,信息藏在食盒底部的凹坑里。这一次呢?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将食盒提到屋内桌上,迫不及待地检查。提手内侧,光滑依旧。盒盖内部,空无一物。她的心一点点下沉。
难道……真的触怒了对方,联络中断了?
不甘心地,她再次将食盒倒扣,手指仔细地摸索着底部每一个细微的凹凸。没有蜡丸,没有铜钱,没有任何异物。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指尖在食盒底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用于加固的竹钉边缘,触碰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与竹钉本身融为一体的……粗糙感。
那不是竹木的纹理,更像是……极细微的粉末凝固后的痕迹?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立刻找来银簪,用尖头极其小心地刮蹭那竹钉边缘。果然,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深褐色粉末,被刮了下来,落在她事先准备好的白纸上。
粉末!极微量的粉末!
和铜钱里的、桂花香饼中夹杂的,是同一种东西!
对方没有切断联系!他们用了一种更加隐秘、更加难以察觉的方式,再次传递了这种神秘的香料粉末!量比上一次更少,藏匿得更加刁钻,仿佛一次无声的考核:若她发现不了,便不配继续这场危险的游戏。
沈青禾小心翼翼地将那一点点粉末收集起来,与之前的颗粒存放在一起。虽然依旧极少,但多次的积累,或许终有一日能让她辨明这究竟是什么。
然而,除了粉末,再无其他任何指令或提示。对方只是再次提供了样品,却没有任何下一步的指示。这又是什么意思?让她继续研究?还是暗示她,需要自己寻找使用的时机和方法?
风雪渐大,窗外已是一片迷蒙的白色。静思苑如同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孤岛,寒冷彻骨。
沈青禾将收集好的粉末藏好,看着那食盒,心中疑窦丛生。这送饭的婆子,难道也是其中一环?她是无意中成为了传递工具,还是……她本身也是知情人?那张嬷嬷、这婆子,还有之前可能在小伍柴火捆上刻符号的人……萧临渊在这王府深处,究竟编织了一张怎样无形而庞大的网?
而她,如今也成了网上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在风雪中颤抖,不知何时会被风吹雨打去,也不知何时会迎来蜘蛛的收割。
这一夜,沈青禾睡得极不安稳。窗外风雪呼啸,梦中光怪陆离,时而是在调香室里被无尽的异香包围窒息,时而是萧临渊冰冷的眼眸注视着她,时而是王妃端着那杯“梦甜乡”对她微笑……最后,所有的画面都破碎,凝聚成苏婉清苍白憔悴、却带着一丝诡异笑意的脸。
“找到它……”梦中的苏婉清嘴唇翕动,声音如同叹息,“……找到‘余烬’……”
沈青禾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跳如鼓,冷汗浸湿了鬓发。
“余烬?”她喘息着,下意识地重复着梦中的词语。
这是什么意思?是梦境的胡乱呓语,还是……潜意识的提示?抑或是……原主苏婉清残存的意念?
“余烬……”她喃喃自语,试图将这个词语与所知的一切联系起来。灰烬?燃烧后的残留?和香有关吗?香燃尽后的灰烬?
她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一部分黑暗,却让她的影子在墙上投下更加摇曳不安的形状。
她努力回忆《异香录》和那幅调香图上的内容,没有任何关于“余烬”的直接记载。难道是一种香的名字?或者是一种状态?一种代指?
百思不得其解。但这个词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接下来的两天,风雪未停。静思苑银装素裹,与世隔绝。送饭的婆子依旧每日到来,食盒再无异常。张嬷嬷也没有再出现。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沈青禾却没有停止思考。“余烬”,还有那神秘的粉末。她尝试将极少的一粒颗粒,放入一杯清水中。颗粒缓慢化开,水的颜色并无明显变化,凑近闻,那股奇异的冷香似乎更淡了,几乎难以捕捉。
她又尝试将一点粉末靠近油灯火焰,粉末并未立刻燃烧,只是散发出一种极其古怪的、难以形容的焦糊气息,混合着那丝冷香,令人闻之头晕。
一无所获。
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手中握着几把形状古怪、却找不到锁孔的钥匙。
焦虑和无力感再次袭来。
这天夜里,雪终于小了。万籁俱寂中,院外却隐约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丝竹之声,缥缈悠远,仿佛来自王府深处某个正在举行宴饮的厅堂。
是了,快要到年关了。王府之中,即便暗流汹涌,表面上的繁华享乐也是不可或缺的。
这乐声提醒了她另一件事——王妃。
王妃酷爱调香,她的锦荣堂小厨房旁就设有一间专门的调香室。那里,会不会有线索?关于“缠魂”,关于这神秘粉末,甚至关于……“余烬”?
这个念头让她心惊肉跳。擅闯王妃的调香室,一旦被发现,必死无疑。
可是,还有别的路吗?萧临渊给了她线索,却也把她推到了悬崖边上。不前进,就是坠落。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合理靠近锦荣堂,甚至……有机会窥探那调香室的机会。
机会很快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次日午后,雪后初霁。一个面生的小丫鬟来到了静思苑外,并未进门,只是隔着门对侍卫传话,声音清脆:“王爷吩咐,今夜王府家宴,虽在静思苑思过,亦不可失了体面。特赏苏氏珍珠粉一盒,胭脂膏一盒,令其整理仪容,不得怠慢。”
说罢,将一个精致的小锦盒通过侍卫递了进来。
王爷赏赐脂粉?在这个时候?
沈青禾心中疑窦丛生,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盒上好的珍珠粉和一盒颜色鲜妍的胭脂膏。东西是好的,但这命令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让她一个“思过”的侍妾整理仪容参加家宴?她有何资格参加?还是说,这只是萧临渊又一个令人费解的指令?
她拿起那盒胭脂膏,打开。甜腻的花香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用指尖沾了一点,揉开,色泽饱满均匀,是上品。
但就在她准备合上盖子时,目光猛地一凝!
胭脂膏平滑的表面上,似乎有一个极浅极淡的、用细针之类的东西划出的印记……那印记的形状,像极了一朵……将熄未熄的火苗,或者说——一小堆“余烬”!
沈青禾的手猛地一抖,锦盒差点脱手!
余烬!
梦中的词语,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了!
这不是巧合!绝对绝对不是!
萧临渊!他连她的梦境都能窥探吗?还是这根本就是他设计的一环?!这盒胭脂,就是指令!指向那神秘粉末,也可能指向……王妃的调香室!
“整理仪容”……“不得怠慢”……
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将胭脂膏小心收好。目光再次落向窗外,雪光映照下,她的眼眸亮得惊人。
机会来了。虽然危险,但她必须抓住。
夜色,渐渐笼罩了王府。家宴的灯笼将各处道路照得通明,丝竹笑语声比昨夜更加清晰。
沈青禾对镜,仔细地将那胭脂膏涂抹在唇上,镜中苍白的脸颊也因此多了几分虚假的血色。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看到苏婉清的影子在微笑。
“如你所愿,”她对着镜子,无声地说道,“我去找‘余烬’。”
她整理好衣衫,深吸一口气,走到院门口,对守门侍卫道:“王爷有令,令我整理仪容。静思苑无镜奁,我想去离此最近的荷塘边,就着水面整理一下,以免失了体统,冲撞贵人。”
荷塘,恰好位于前往锦荣堂的必经之路旁。这个要求,合情合理,甚至显得她谨小慎微,恪守本分。
侍卫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多事,但想到王爷确实有令,又只是去不远处的荷塘,最终点了点头:“快去快回。”
“多谢侍卫大哥。”
沈青禾福了一礼,低着头,迈出了静思苑的门槛。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雪后的清新和远处飘来的酒肉香气、脂粉味、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冷香。
她握紧了袖中那枚冰冷的铜钱,一步一步,朝着灯火通明、却也危机四伏的王府深处走去。
(第五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