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禾被狱卒几乎是半拖半架地弄出了阴森的地牢。久违的天光刺得她眼睛生疼,王府内空气似乎都紧绷着,下人们行色匆匆,面色惶恐,与往日井然有序的氛围截然不同。
周承海的突然回府,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至少表面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波澜。
狱卒显然得了张启的死命令,不敢有丝毫怠慢。他们并未将沈青禾送回她自己的偏僻小院,而是将她带到了距离地牢不远的一处废弃柴房,粗暴地推了进去。
“老实待着!若敢出声,小心你的皮!”一名狱卒恶狠狠地低吼一句,随即从外面锁上了房门。
柴房内堆满了杂物,布满灰尘,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木屑的气息。唯一的光线来自墙壁高处一扇狭窄的、布满蛛网的气窗。
沈青禾踉跄几步,背上的鞭伤碰到粗糙的木柴,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冷汗再次渗出。她勉强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坐下。
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惊涛骇浪。
张启那番关于“长生”、“源髓”的疯狂言论,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回荡。皇帝追求长生,鬼矿蕴藏着名为“源髓”的长生丹引子……这一切听起来如此荒诞不经,却又完美地解释了为何沈家会遭遇灭顶之灾——怀璧其罪!父亲定然是发现了鬼矿真正的秘密,不愿将其用于这等虚妄害人之途,才招致杀身之祸!
而张启,还有他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大势力,便是这场阴谋的执行者和受益者。
周承海知道吗?这位深居简出、看似对政务不甚上心的王爷,在这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他是默许者?参与者?还是……也被蒙在鼓里?
沈青禾思绪纷乱。周承海的突然回归,打断了张启的逼供,暂时救了她,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张启的杀意并未消失,只是被暂时压制。一旦周承海离开,或者张找到机会,她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她必须利用周承海在府的这段时间,想办法自救,甚至……反击。
可是,该如何做?直接向周承海揭发张启?空口无凭,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张启的所作所为,反而自己“私闯书房、盗窃重宝”的罪名被张启坐实了。周承海会相信一个罪臣之女,还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内侍总管?
更何况,她完全摸不清周承海的态度。这位王爷的心思,比深海更难测。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柴房外隐约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以及压得极低的交谈声。
沈青禾立刻屏住呼吸,警惕地贴墙聆听。
“……确定在里面?”一个有些耳熟的低沉男声问道。
“是,张公公吩咐暂时关押于此。”另一个声音回应,似乎是看守的狱卒。
“王爷突然回府,事出蹊跷。张公公让你我盯紧了她,绝不能出任何纰漏。”那低沉男声嘱咐道,“尤其是不能让她接触到王爷身边的人。”
“小的明白。”
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青禾的心却提了起来。张启果然没有放松对她的监视,甚至防备着她与周承海的人接触。那个低沉的男声……她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柴房内光线逐渐暗淡,已是黄昏。
又冷又饿,背上伤口火辣辣地疼,沈青禾抱紧膝盖,努力保持清醒和思考。她必须想办法传递消息出去,至少要让周承海知道她的处境和张启的异常。
可是,谁能帮她?小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齐叔……想到齐叔,她的心又是一阵刺痛。在这王府深宅,她孤立无援,举目皆敌。
就在绝望再次悄然滋生时,柴房那破旧的木门下方,极其轻微地,塞进来一个小小的、灰扑扑的东西。
那是一个揉成一团的、几乎与地上灰尘融为一体的纸团。
沈青禾心中猛地一跳!她警惕地看了看门口,没有任何动静。她小心翼翼地、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地挪过去,迅速将纸团捡起,藏入袖中,然后迅速退回角落。
心脏怦怦直跳。是谁?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给她传递消息?
她背对着门口,借着气窗透入的最后一点微光,颤抖着展开纸团。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却有力,仿佛仓促间写就:
**“王归,府乱,汝危。**
**暂安勿动,慎言自保。**
**待讯。”**
没有署名。
这字迹……她不认识。但语气却似乎带着一丝关切和提醒。“王归,府乱”印证了她的猜测,周承海的回归让王府内部产生了动荡和紧张。“汝危”点明她的处境。“暂安勿动,慎言自保”是告诫她此刻不要轻举妄动,言多必失,静观其变。“待讯”……是让她等待下一步的消息?
是谁?在这铜墙铁壁般的监视下,还能悄无声息地给她传递信息?是敌是友?
沈青禾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思绪飞转。传递信息的人,显然对王府内的动态了如指掌,并且有能力在一定程度上避开张启的耳目。ta是周承海的人?还是……其他潜伏在王府的势力?
她想起在地牢深处惊鸿一瞥的那个模糊黑影,以及刚才那个有些耳熟的低沉男声……这其中是否有关联?
无论如何,这小小的纸条像一丝微弱的火苗,暂时驱散了她心中部分的寒冷和绝望。她不是完全孤独的,这深潭之下,似乎还隐藏着别的暗流。
她将纸条小心地撕碎,分成极小极小的碎片,分批混入角落的灰尘和干草中,彻底销毁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靠墙坐下,闭上眼睛,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虚弱和顺从,内心却开始飞速盘算。
周承海回来了,王府的平衡被打破。张启势必会更加警惕,但也可能会露出更多破绽。她必须像纸条上说的那样,暂时隐忍,仔细观察,等待时机。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柴房里一片漆黑,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气窗,投下几缕微弱的光斑。
外面传来了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亥时。
突然,一阵不同于寻常的、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正朝着柴房而来!火把的光芒将窗外映亮。
沈青禾的心瞬间揪紧!又来了?张启难道敢在王爷回府的当晚就再次动手?
柴房的门锁被打开,发出刺耳的声响。
门被推开,火把的光亮涌入,刺得沈青禾睁不开眼。
然而,站在门口的并非张启或其爪牙,而是两名身着王府亲卫服饰、神色冷峻的侍卫。他们的衣着和气质,与地牢那些狱卒截然不同。
其中一人目光扫过蜷缩在角落、脸色苍白、衣衫单薄的沈青禾,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即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冷硬地开口:
“沈姨娘,王爷召见。请跟我们走一趟。”
王爷召见?!
沈青禾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周承海要见她?在这个深夜?他刚刚回府,为何突然要见一个被他内侍总管指控为“窃贼”的妾室?
是福?是祸?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两名亲卫的脸,试图捕捉一丝线索,但他们面无表情,如同冰冷的石雕。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疑和恐惧,勉强支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来。
“是。”她低声应道,声音沙哑。
无论前方是审判还是转机,她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跟着两名亲卫走出柴房,踏入王府深沉而未知的夜色之中。
第九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