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叩窗,呜咽不止,如同冤魂的低泣,久久不肯散去。
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圈出一小片温暖的假象,却丝毫驱不散沈青禾骨子里的寒意。她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裹紧了单薄的被褥,那双清亮的眼眸在黑暗中睁着,毫无睡意。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玄铁令牌冰冷的触感,以及那卷绢纸上惊心动魄的文字所带来的灼烧感。王妃周氏的名字,连同那些隐秘的勾当、见不得光的交易、甚至几条模糊的人命,都如同烙印般刻进了她的脑海。
这绝非简单的后宅阴私。绢纸上提及的几个名姓,隐约牵扯到朝堂官员,甚至还有边境军需的模糊字眼。王妃的手,伸得比她想象中还要长,还要毒。
萧临渊将这样的东西交给她,究竟意欲何为?仅仅是为了让她知己知彼,有所防范?还是……他早已布下棋局,而她,是那颗被他悄然按在致命位置的棋子?
心脏因这个猜测而微微收紧。与虎谋皮,她早有觉悟,但直至此刻,她才更真切地体会到这“虎”的深不可测与步步惊心。
“吱嘎——”
极轻微的一声响动,并非来自门窗,竟像是从床榻内侧的墙壁传来!
沈青禾浑身一凛,瞬间屏住呼吸,身体僵硬,所有的思绪戛然而止。她凝神细听,只有风雪声。
是错觉?还是……那些搜查者去而复返,用了更隐秘的手段?
她的手指悄然摸向枕下,那里藏着一根她之前偷偷磨尖的簪子。
“吱嘎……咔。”
又是一声,比刚才更清晰了些。紧接着,靠近床榻内侧的一方墙砖,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冷风夹杂着陈旧的灰尘气息从洞中涌出。
沈青禾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猛地坐起身,紧握发簪,死死盯着那洞口,全身戒备到了极点。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洞中滑入室内,落地时轻如鸿毛,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黑影站定,身形挺拔,同样是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但沈青禾立刻认出了那双眼睛——是萧临渊身边那个如同影子般的侍卫,逐风。
逐风的目光快速扫过屋内,掠过地上尚未完全整理好的细微狼藉,最后落在沈青禾苍白但写满警惕的脸上。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没想到她是醒着的,且反应如此迅捷。
他抬手,无声地扯下面巾,露出一张平凡却坚毅的脸庞,对着沈青禾微微颔首,低声道:“沈良娣,受惊了。属下逐风,奉王爷之命前来。”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异常,在这寂静的夜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沈青禾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并未完全放下戒心。她看了一眼那神秘的墙洞,又看向逐风,声音同样压得极低:“这是……?”
“一条废弃的暗道,入口在王府西苑一处假山,出口原本在此处,早已封死。王爷命属下临时打通,以备不时之需。”逐风言简意赅地解释,目光再次扫过房间,“方才,王妃的人来搜查过了?”
沈青禾点头,心有余悸:“刚走不久,几乎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她顿了顿,忍不住问道,“王爷……如何知晓今夜会有事发生?”难道他一直在监视静思苑?还是那场搜查本就与他有关?
逐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王爷自有安排。良娣无恙便好。”他的目光落在沈青禾依旧紧握的簪子上,又道,“良娣反应机敏,临危不乱,王爷知晓,必会欣慰。”
这话听不出是赞赏还是陈述。沈青禾缓缓松开了簪子,手心一片湿滑冷汗。
“王爷有何吩咐?”她直接问道。逐风冒险深夜前来,绝不仅仅是来看看她是否受惊。
逐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用油纸包裹严实的物件,递了过来:“王爷命属下将此物交予良娣。”
沈青禾接过,触手微沉,带着一点余温。打开油纸,里面竟是一块质地细腻、颜色深沉的墨锭,旁边还有一支同样小巧精致的狼毫笔,以及一卷薄如蝉翼的素笺。
“这是?”沈青禾不解。
“王爷说,良娣既已‘看到’,便需‘记下’。将绢纸上所列条目,分门别类,誊抄于此笺之上。务求清晰,并附上良娣所思所感,无论巨细。”逐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切记,此笺需用此墨,此墨遇水不散,唯遇特制药液,字迹方显。”
沈青禾瞬间明了。萧临渊不仅要她看,更要她消化、整理,甚至加入她的判断。而那特制的笔墨,显然是为了防止密信中途落入他人之手。心思之缜密,令人叹服。
“王爷需要我何时完成?”她握紧墨锭,感到一股沉甸甸的责任。
“越快越好。”逐风道,“属下明晚此时再来取。此外,王爷问,良娣白日所需之物,可还齐全?”
沈青禾想起之前通过小丫鬟传递的请求,要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女子用品和绣线之类,意在放松周氏的警惕。她点点头:“都已送来了。”
“那便好。”逐风略一沉吟,又道,“今日搜查之后,静思苑外的明哨或许会减少,但暗中的眼睛只会更多。良娣日后言行,需更加谨慎。若无必要,切勿再行昨夜冒险之事。王爷之意,眼下,静观其变,韬光养晦,方为上策。”
这是在提醒她,也是警告她。昨夜她私自行动,虽成功取回令牌,但显然并未逃过萧临渊的耳目。他允许她有一定的自主,但绝不喜欢失控的棋子。
“我明白了。”沈青禾低声道,“请转告王爷,青禾谨记。”
逐风点头,不再多言。他重新蒙上面巾,最后说了一句:“墙洞暂勿封堵,若有万分紧急之况,可从此处遁走,通往西苑冷泉井壁。但非生死关头,绝不可动用。”
说完,他身形一闪,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没入那黑暗的墙洞之中。墙砖随之缓缓滑回原位,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屋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油灯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点灯花。
沈青禾坐在床沿,久久未动。指尖摩挲着那锭微温的墨,和那卷冰凉的素笺。
逐风的到来,像是一根线,将她从孤立无援的恐慌中,重新拉回了萧临渊编织的那张无形巨网。她获得了更明确的任务,一条隐秘的退路,却也感受到了更深的控制和无形的压力。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她起身,小心翼翼地将笔墨纸笺收好,与那令牌绢纸藏在一处。然后,她走到炭筐边,看着里面黑黢黢的银炭。
方才的惊恐犹在眼前,但此刻,她眼中更多了一抹决绝的亮光。
她添了几块新炭进火盆,拿起火折子,轻轻一吹。
橘红色的火苗蹿起,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炭块,发出细微的爆裂声。很快,一股暖意开始驱散周围的严寒,火光在她脸上跳跃,明暗不定。
她就着这新生的火光,重新展开那卷沉重的绢纸。
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仅仅是阅读,更是审视、剖析、记忆。手指偶尔在某个名字或数字上轻轻划过,若有所思。
炭火噼啪,映照着她专注而沉静的侧颜。
长夜未尽,风雪未停。
但在这冰冷囚笼的一角,温暖的炭火已然生起,照亮的不仅是方寸之地,还有一条愈发清晰、也愈发险峻的前路。
她需得在黎明到来之前,将这些黑暗的秘密,用特制的墨,一字一句地,书写在那看似空无一物的素笺之上。
第六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