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的声音温和依旧,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中了沈青禾。她猛地收回视线,垂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出来。
“奴婢……奴婢只是随便看看。”她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无法掩饰的慌乱。
柳雪吟却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失态,缓步走到小几旁,纤纤玉指拂过那本《异香录》的封面,语气带着几分闲适的慵懒:“这本杂书,记载了些天南海北的奇闻异香,本宫闲来无事翻翻,倒也有趣。怎么,苏姑娘也好此道?”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沈青禾脸上,那眼神看似温和,深处却带着锐利的探究,仿佛要透过她惊慌的表象,直抵内心。
沈青禾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王妃是故意的!她故意将这本书放在这里,故意引她单独来此,就是为了试探她!那指向东南的箭头,莫非真的是一种警告?警告她王妃已经设下了圈套?
“奴婢愚钝,对此一窍不通。”沈青禾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声音依旧低微,“只是见书名奇特,多看了一眼,让娘娘见笑了。”
“是么?”柳雪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指尖从书封上移开,看似随意地拿起旁边那卷画轴,缓缓展开。
那是一幅工笔重彩的仕女图,画中女子倚窗而立,侧影婉约,眉宇间带着淡淡的轻愁,手边小几上放着一个香炉,青烟袅袅。
画的右下角,题着一行小字:**“婉清妹于锦荣堂调香小像,雪吟偶得,珍之藏之。”**
苏婉清!
画中的女子,竟然是苏婉清!而且是在这锦荣堂调香!
沈青禾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几乎停止!王妃竟然收藏着苏婉清的画像?还题字“珍之藏之”?她们的关系……难道并非外界传闻那般疏离甚至敌对?
柳雪吟的目光并未看画,而是落在沈青禾脸上,细细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语气轻柔得像是在叹息:“婉清妹妹在世时,最是喜香善调,心灵手巧。这锦荣堂里,曾处处留着她调制的香气……可惜,红颜薄命,如今也只剩这些旧物,惹人伤怀了。”
她的话语充满了惋惜和怀念,情真意切。若非沈青禾早已窥见那“缠魂”的冰山一角,知晓那冷香的可怖,几乎就要被她这番表演骗过去!
王妃是在用这种方式暗示她与苏婉清的“情谊”?还是在炫耀般地展示她拥有苏婉清的遗物,甚至……暗示她与苏婉清之死有关?
沈青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这位王妃,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深沉可怕得多!
“苏姑娘与婉清妹妹族出同源,眉眼间……倒真有几分相似之处。”柳雪吟忽然话锋一转,目光如同细腻的梳子,仔细梳理着沈青禾的容貌,“尤其是这蹙眉的样子……方才你看书时那神情,险些让本宫以为是婉清妹妹又回来了呢。”
这话如同毒蛇吐信,带着阴冷的黏腻感。沈青禾浑身汗毛倒竖!
“娘娘谬赞了……奴婢卑贱之躯,岂敢与苏小姐相比……”她低下头,不敢再让王妃看到自己的表情。
“不必妄自菲薄。”柳雪吟轻轻合上画轴,放回原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既是缘分,日后便多来锦荣堂走动走动,陪本宫说说话,也好慰藉本宫思忆故人之情。”
她这是在公开表示要“抬举”沈青禾?将她置于自己眼皮子底下?更方便监视和控制?
沈青禾心中警铃狂响,却不得不应下:“……是,多谢娘娘垂爱。”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在暖阁外禀报:“娘娘,李侧妃和几位宗室夫人已经到了,正在正堂等候。”
“知道了。”柳雪吟应了一声,脸上的温情和感伤瞬间收敛,又恢复了那个端庄温婉的王妃模样。她对沈青禾淡淡道:“走吧,今日赏菊宴,你也去见见世面。”
沈青禾低着头,跟在王妃身后,走出暖阁。手心一片冰湿。
刚才那短短一刻钟的暖阁独处,比任何严刑拷问都更让她心惊胆战。王妃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暗藏机锋。那本《异香录》,那幅苏婉清的调香图……无一不是精准地敲打在她的恐惧和疑虑之上。
王妃到底知道多少?她对自己的试探,到了何种程度?
来到正堂,果然已是珠环翠绕,笑语喧阗。李芊芊穿着一身艳丽的玫红色衣裙,正与几位宗室女眷说笑,看到王妃进来,立刻起身行礼,目光扫过跟在王妃身后的沈青禾时,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嫉恨和厌恶。
其他女眷也纷纷见礼,目光或多或少地落在沈青禾身上,带着好奇、打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一个失宠替身,竟能被王妃带来这种场合,着实令人意外。
沈青禾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寻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位置坐下,垂着眼,仿佛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
宴席开始,丫鬟们鱼贯而入,奉上精致茶点和酒水。戏台上有伶人唱着软糯的江南小调,女眷们赏花、品茶、闲聊,气氛看似融洽和谐。
然而,沈青禾却如坐针毡。她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尤其是李芊芊那毒箭般的目光,和王妃那看似温和、实则无处不在的审视。
她小心翼翼地应付着,不敢多吃一口点心,不敢多喝一口茶水。那日秦氏点心的教训,她记忆犹新。
宴至中途,王妃似乎兴致颇高,命人取来她近日新得的一种“海外奇香”,欲与众人共赏。
一个丫鬟端上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小瓶,瓶内是一种淡金色的液体。
“此香名曰‘梦甜乡’,据说取自极南之地一种奇花,香气恬淡悠远,能安神助眠,令人身心愉悦。”王妃微笑着介绍,示意丫鬟将琉璃瓶呈给众女眷传看。
女眷们纷纷好奇地接过,拔开瓶塞轻嗅,发出啧啧称奇的赞叹。
李芊芊接过闻了闻,挑眉笑道:“果然是好东西,娘娘总是能寻到这些稀罕物儿。可比某些人身上那股子病气晦气好闻多了。”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沈青禾一眼。
众人闻言,目光再次聚焦到沈青禾身上,带着各种意味不明的笑意。
沈青禾脸色苍白,手指蜷缩在袖中。
很快,琉璃瓶传到了她面前。所有的目光都看着她,等着她的反应。
王妃也微笑着看着她,眼神深邃:“苏姑娘也试试?这香宁神静心,于你病体或许有益。”
又是香!王妃再次赠香!
这一次,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以分享珍品的名义!她若拒绝,便是当众拂了王妃的面子,坐实了不识抬举之名。她若接受……
这“梦甜乡”,真的只是安神香吗?会不会是另一种“缠魂”?
沈青禾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伸向那个晶莹剔透却可能暗藏杀机的琉璃瓶。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瓶身的刹那——
“王爷驾到——!”
堂外突然传来内侍尖细悠长的通传声!
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了整个锦荣堂!
王爷?萧临渊?他怎么会突然来王妃的赏菊宴?
所有女眷都惊得停下了动作,纷纷起身。王妃柳雪吟脸上的笑容也是一僵,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愕然和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恢复如常,领着众人起身迎驾。
沈青禾的心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收回了手,随着众人低下头。
一阵沉稳而充满威仪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玄色的衣袍下摆映入众人低垂的视线。
“都起来吧。”萧临渊冰冷低沉的声音在堂内响起,听不出喜怒,“本王路过,听闻王妃此处热闹,便来看看。”
他的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全场,在经过低头屏息的沈青禾时,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快得无人察觉。
“王爷来得正好。”柳雪吟很快镇定下来,笑容温婉地上前,“臣妾正与姐妹们鉴赏一种海外奇香呢,王爷也品鉴一番?”她示意丫鬟将那只琉璃瓶呈上。
萧临渊的目光落在那琉璃瓶上,并未接过,只是淡淡地问道:“何香?”
“名曰‘梦甜乡’,据说有安神之效。”王妃答道。
萧临渊闻言,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安神?本王看这满堂脂粉香气,已是足够令人头晕目眩了。这等海外蛮荒之物,还是谨慎些好,莫要安神不成,反惹出什么乱子。”
他的话看似随意,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轻轻扇在了王妃的脸上,顿时让她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
堂内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
李芊芊见状,眼珠一转,立刻娇笑着上前打圆场:“王爷说的是呢!还是咱们自家的东西最好最稳妥!娘娘,妾身瞧着那墨菊开得正好,不如请王爷一同赏玩?”
萧临渊不置可否,目光却再次转向那只琉璃瓶,以及瓶前脸色苍白的沈青禾,语气莫测地问了一句:
“这香,可有人试过了?”
(第四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