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内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沈青禾身上,带着各种意味——好奇、审视、幸灾乐祸,还有来自主位上那道看似淡漠却重若千钧的视线。
李芊芊的笑容恰似那初绽的花蕾,天真无邪,仿佛只是提出了一个再合理不过的小小请求。她发间那支蜜蜂金簪,宛如一只灵动的小精灵,微微晃动着翅膀,翅翼折射出的冷光,令人心悸,仿佛能刺穿人的灵魂。
沈青禾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现场作画?她连毛笔都握不利索,画出来的东西怕是连小鸡啄米图都不如,如何能模仿苏婉清那种被皇帝称赞的妙笔?这根本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拒绝?这可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啊!到底该用什么理由来拒绝呢?身体不适?可刚才明明还好好的,这理由显然站不住脚啊。技艺不精?那岂不是直接承认自己是个冒牌货了?无论是哪一种理由,都等于是把把柄直接送到对方手上啊!这样一来,不仅会彻底搞砸萧临渊精心策划的“戏码”,还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等待她的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电光火石间,沈青禾的脑子飞速旋转。她不能画,也绝不能直接拒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沈青禾缓缓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符合苏婉清人设的、虚弱而苍白的笑容。她用手帕轻轻掩住口唇,发出一阵极其轻微却足以让附近人听见的、压抑的咳嗽声,肩膀微微颤抖,眼睫低垂,显出一种极力忍耐痛苦的脆弱感。
“李妹妹……谬赞了。”她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柔缥缈,带着气力不济的微颤,“婉清……愧不敢当。只是……”
她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眼尾甚至逼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湿润,看起来更是楚楚可怜:“只是前些时日旧疾复发,手腕绵软无力,连握笔都甚是艰难,实在……实在是有负妹妹所望,扫了大家的兴致,真是……罪过。”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用那只“绵软无力”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眉头微蹙,仿佛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将一个久病体弱、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才女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这番表演,既解释了不能作画的原因,又将“旧疾”推了出来,让人无法强行逼迫一个“病人”,更是将苏婉清那种柔弱易碎的气质拿捏得恰到好处,误差非但没超过百分之五,甚至可能还有加分。
宴厅里出现片刻的寂静。不少宾客脸上露出恍然和些许同情之色——苏小姐身体不好,这是京城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李芊芊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失望,似乎没料到对方会用这种方式化解。但她很快恢复天真模样,关切道:“啊,是芊芊考虑不周了,不知姐姐身体不适,姐姐快好生歇着,千万保重身体才是。”
主位上,萧临渊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掩去了唇角那一闪而逝的、极淡的弧度。他放下酒杯,语气平淡地开口,打破了沉寂:“婉清身体不适,便好生休息。作画之事,改日再说。”他一锤定音,无人再敢置喙。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沈青禾暗暗松了口气,依旧维持着那副弱不禁风的姿态,微微颔首,用手帕按着唇角,仿佛在努力平复呼吸。她能感觉到萧临渊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似乎带着一丝……玩味?
宴会继续,丝竹声再起,宾客们重新开始交谈饮酒,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但沈青禾的心却并未放松了多少。李芊芊那看似天真的一击,实则狠辣精准。这更让她确信,李家,尤其是这位三小姐,绝对有问题。她们似乎急于确认这个“苏婉清”的真假,或者……想让她当众出丑,破坏萧临渊的某种计划?
她必须更加小心。
又坐了片刻,沈青禾感觉那道来自李芊芊的、若有若无的视线依旧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让她如芒在背。她决定不再久留。
她再次轻轻咳嗽几声,然后转向萧临渊的方向,声音虚弱道:“王爷,妾身有些乏力,想先行告退,回去歇息……”
萧临渊看了她一眼,并未为难,只淡淡颔首:“准。景明,送苏小姐回去。”
沈青禾如蒙大赦,在景明的护送下,强撑着“病体”,一步步缓缓离开了宴厅。直到走出那灯火通明、令人窒息的大厅,来到外面清冷的夜风中,她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后背早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回到清秋苑,屏退了旁人,沈青禾立刻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感觉比验了三具尸体还要累。
今晚这场宴会,分明就是鸿门宴!萧临渊把她推出去,就是为了试探李家的反应,而李家,果然上钩了,并且手段刁钻。
那个李芊芊,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无害。还有她发间那支蜜蜂金簪,像是一个无声的挑衅和标志。
沈青禾正心有余悸地回想着今晚的惊险,目光无意间扫过梳妆台,猛地顿住了——
妆台上,多了一样东西!
一支通体碧绿、雕工极其精美的玉簪,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梳妆盒旁。那玉簪水头极好,翠色欲滴,雕刻的却并非寻常的花鸟鱼虫,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形态奇异的多足昆虫,栩栩如生,透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这绝不是她的东西!也不是王府丫鬟会用的款式!更不可能是萧临渊赏的——他赏的东西都会通过景明之手,绝不会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
是谁?在她赴宴期间,竟然有人能潜入她的房间,放下这样一支古怪的玉簪?
是警告?是暗示?还是……另一个陷阱?
沈青禾看着那支在烛光下泛着幽绿光泽的虫形玉簪,只觉得一股更深的寒意,悄无声息地裹住了她。
(第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