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者协会，永耀之城分会的会长办公室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那位平日里在城中也算是有头有脸、以精明和强硬着称的分会长，此刻，正襟危坐地，待在林天鱼的对面。他那肥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顺着他那因为紧张而微微抽搐的脸颊滑落，但他却连抬手擦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这祖宗，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走啊？
林天鱼则对分会长那快要崩溃的内心世界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他正不厌其烦地，逐字逐句地，阅读着桌上那叠厚厚的情报。
这里面，有不少都是今天早上，才通过魔法通讯阵，从帝国其他地区的分会紧急传输过来的加密文件。
昨晚，当林天鱼从皇宫出来之后，便直接“拜访”了这里。面对那份盖着皇帝私印的任命书，和那枚代表着皇室直系血脉的“曜日狮鹫”金质徽章，整个协会的情报部门，连夜为他这位“皇帝特派巡查使”运转了起来。
他们自然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搜集到所有相关的资料，只能先把本地分会储存的、所有关于魔王军和侯爵的情报都整理出来，交给了林天鱼，并承诺，会在今天之内，从其他分会调取更详尽的档案。
而在两小时前的那场宴会上，威廉·冯·施泰因等人，最后还是什么有价值的消息都没有给出来。
能坐稳边境实权贵族位置几十年的老狐狸，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底气和手腕。被一个年轻人拿着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吓一下，就立刻跪地磕头、全盘托出，这种事情，实在是没什么道理。
但林天鱼也并不气馁。
因为，从冒险者协会这里得到的情报，已经足够让他拼凑出许多被威廉等人刻意隐藏起来的真相了。
至少，他知道了魔王军大概的组织架构，以及其在近几十年来的巨大变迁。
根据一些由退役老兵和阵亡斥候遗留下来的、年代久远的报告描述，在威廉父辈的那个时期，魔王军的组织架构，其实还比较松散，其军事体系，和现在大陆上大部分封建帝国，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魔王，是至高无上的君主。而他麾下的各个军团长，则更像是被分封出去的、手握重兵的大诸侯。
军团长们拥有自己的核心部队和势力范围，但他们麾下的大量兵力，都来自于那些向他们宣誓效忠的、大大小小的“魔物部落”。
一个兽人酋长，会带着他本部落的战士，加入某个军团长的麾下作战；一个强大的巨魔首领，也会响应军团长的号召，带领着自己的族人奔赴战场。
将领，带着自己的兵；兵，也只听从自己直属将领的命令。
这种“将领兵，兵随将”的封建军事体系，其优点是能在短时间内，滚雪球般地聚集起庞大的军队。但其缺点，也同样致命——军队的忠诚度，更多地是维系在各个部落首领与军团长之间的个人关系和利益之上，而非对“魔王”本人。一旦军团长叛变，或者某个部落首领觉得无利可图，那么，这支军队，就会瞬间分崩离析。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威廉的父亲会觉得，魔王军虽然野蛮，但其行动，尚且有“章法”可循。因为那个时代的战争，更像是两个封建王国之间的对抗，有迹可循，有规律可找。
而现在……
林天鱼看着另一份由近几年在北境活动的冒险者们提供的、零散的情报，若有所思。
情报显示，近十年来的魔王军，变得异常“混乱”。他们很少再有大规模的、军团级别的军事行动，反而是突然收编附近的魔族小部落，然后驱使他们，去边境进行一些毫无意义的骚扰和劫掠。
威廉口中的“混乱”，并非完全是谎言。
要说的话，无非就是，类似林天鱼刚刚抵达这个世界时，所遇到的那个哥布林部落，就是这种“混乱”战术下的典型“炮灰”。
但这些看似混乱的情报之中，却隐藏着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最明显的特点——魔王军的“正规军”，是多种族混编的。
根据报告记载，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偶尔会有一些深入北境、并且侥幸生还的顶尖冒险者小队，曾经在极远的地方，窥见过真正的、疑似魔王军核心部队的踪迹。
那些小队，无一例外地，都是由各种不同的种族混编而成。地精、巨魔、兽人、人类、精灵、甚至还有传说中的恶魔血脉，他们穿着统一制式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暗色甲胄，沉默地行军，令行禁止。
这些多种族混编小队的纪律性，明显远比那些由单一魔物部落组成的“杂牌军”，要高出不知道多少个水平。
装备，也是如此。
那些被推到前线的哥布林部落，他们所拥有的，无非就是他们自己能搜刮到的、或者用简陋工艺打造出来的武器。至多，魔王军会大发慈悲地，给他们的首领或者萨满，塞几根普普通通的、制式的魔法法杖。但大体上，依旧是这个世界常见的装备。
可是，那些疑似魔王军“正规军”的部队，他们手中的武器，从十年前开始，就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情报里，没有任何一个冒险者，曾经见过这些“正规军”正式地、在战斗中动用过那些奇特的武器。
——当然，也存在另一种更可怕的可能性：所有见到过的人，都已经被彻底地、干净利落地处理掉了。
魔王军在几十年前，就不再动用他们的“正规军”，进行任何大规模的正面冲突了。
可惜，这些零散的情报档案中，都没有附带任何关于那些“奇特武器”的图画或者详细描述。
也可能有。
林天鱼看着手中那份明显经过删减和涂改的报告，心中了然。
冒险者协会，把它藏起来了。
这个遍布大陆的、看似中立的组织，其本质，依旧是一个以利益为核心的商业联盟。他们不愿得罪被皇帝私印认证的自己，但也不意味着，他们就是帝国皇室或者议会豢养的一条忠犬。
他们今天能配合自己，将这些已经算是半公开的机密档案交出来，只是因为自己亮出的“身份”，足以让他们感到恐惧，让他们觉得，配合的利益，大于对抗的风险。这只是为了避免被帝国抓住把柄，从而被取缔的权宜之计。
但那些真正涉及到足以改变大陆战争格局的、最核心的、最底层的机密情报，比如某种未知的新式武器，他们是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就交出来的。
这种情报，本身就是一种无价的“商品”。
他们或许会将其卖给帝国的军情部门，换取巨额的金钱和特权；或许会将其卖给北境的某个侯爵，用来换取商路上的便利；甚至，他们可能会通过某种秘密渠道，将其反向卖给大陆上其他与帝国为敌的势力，以此来维持一种微妙的“势力均衡”，从而让自己这个游走在各大势力之间的“中立组织”，永远都有生意可做。
交给自己这个前途未卜、看起来就像是皇室推出来与议会进行政治斗争的“巡察使”？
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