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沅被李国栋带入这片领域,她一眼就看到了半空中那道让她恨之入骨的身影。
“宴、追。”她目赤欲裂,从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恨意滔天。
宴追的目光淡漠地落下。
“说。”
“告诉这些人,你是如何,像玩弄提线木偶一样,玩弄他们至亲的因果和悲伤的。”
宴追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沈清沅强撑着抬起头,脸上是精心伪装的茫然与愤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不明白?”
宴追不再看她,转而抬手,在虚空中轻轻拂过,她的指尖最终停留在某一根“线”上,那根线正连接着沈清沅与台下某位悲痛欲绝的家长。
下一瞬间,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灭绝能量,沿着那根无形的命运之线蔓延而去。
“啊——!”
第一根线应声而断。
沈清沅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灵魂被硬生生撕下了一块。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看来你感受到了。”
宴追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在寂静中敲打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他们的命运之线,维尔拉格只是编织者。但将线的另一端,亲手绑上仇恨与谎言的……是你。”
“那只为你传递力量的‘纺锤’,好用吗?”
宴追微微前倾,那双虚无的眼睛里,第一次映出沈清沅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当你在图书馆里,享受着扮演‘关键角色’的错觉时,开心吗?”
“看着维尔拉格因为你献上的痛苦与绝望而愉悦时,你……得意么?”
沈清沅一震。
“这些人,这些弱小存在,由你编织命运,由你写上仇恨,由你绑上你所谓的复仇和正义的审判,让你有了成为掌控者,众生称臣,匍匐在你脚下的快感吗!?这么想拥有力量,觉得自己会与众不同,利用生者的悲伤,成就自己的美梦。你实在太恶心了。何必挂上那一层正义皮。”
“够了!”沈清沅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试图打断这直刺灵魂的诘问,“你凭什么审判我?!你站在这里,不也是在用你的力量为所欲为吗!”
“呵。”宴追没说话,她降下来,拽住沈清沅,然后破开一条裂缝,把沈清沅扔了进去,然后回头对龟则:“继续把这个给封着。”
然后,她一同步入虚空。
“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试图尖叫,却发现声音离开了喉咙便被这黑暗吞噬,连她自己都听不见。听觉,被剥夺了。
她挥舞手臂,却感觉不到任何空气的流动,也感觉不到自己肢体的存在。
她低头,却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视觉、触觉,被剥夺了。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
时间失去了流速,空间失去了边界。
她像一个被遗忘的坐标,被钉死在“存在”与“非存在”的夹缝里。
“欢迎来到‘灭绝之海’的边缘。”
宴追已经不见了,她似乎看见什么巨大无比的东西滑了过去。
“你所渴望的、我所拥有的,并非创造生命的光辉,而是承载一切终末的……‘无’。”
沈清沅感到自己的思维正在变得粘稠、迟缓。
记忆、情绪、甚至构筑“自我”的认知,都像滴入大海的墨汁,开始不可逆转地消散、稀释。
她闻不到,尝不到,嗅觉与味觉也早已消失。
五感尽失。
这种消亡并非来自外部的攻击,而是这片领域本身在无声地同化她。
而最恐怖的是,在这种绝对的“空”中,她的内心被无限放大。
她看到了那个躲在角落里的自己,主动去和路兰做朋友,根本不是出于善意。
那个内在的声音在尖啸:“方文她们凭什么看不起我?路兰这个傻子最好骗!先把她抢过来,让她们看看!“
她看到自己刻意疏远宴追那个小团体,然后在日记里、在网络上、在每一个能表演的角落,将自己塑造成“不愿同流合污的清醒者“。
内心真实的独白却是:“你们凭什么那么快乐?凭什么那么耀眼?我偏要和你们不一样,我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是你们排挤了我这个特立独行的好人!“
她看到在图书馆灾难降临的瞬间,自己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根本不是救人,而是:
“机会!这是我的舞台!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沈清沅才是关键!“
那份被系统提示的“偏执的守护欲“,其内核是她对“被需要“、“被仰望“的极致渴望,甚至超越了生命本身的价值。
她看到自己重生后,那份“先知“的优越感如何膨胀,如何将身边的人乃至那些悲伤的家长,都视为达成自己目的、证明自己价值的棋子。
她所谓的“复仇“,不过是给这份极端自私披上一件看似合理的外衣。
她其实根本不在乎那些在图书馆死掉的同学,她只是想用同学们的死亡来绑架宴追,让她千夫所指,证明以前的自己是对的!
她是与众不同的!
她无处可逃。
这些被她用无数借口精心包裹的真相,此刻赤裸裸地暴露出来,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每一个念头都无比丑陋。
她像一个被推上手术台的病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肤被切开,露出里面腐烂流脓的真实内里。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她在意识深处疯狂地否认,嘶吼,但那些景象如同最清晰的镜像,将她牢牢钉在耻辱柱上,让她连自我欺骗都做不到。
“放我出去!“这声哀嚎充满了彻底的崩溃感。
宴追那冰冷、平静的意志,如同最终审判,再次直接烙印在她混乱的意识核心:
“你想要我的力量。”
“我的力量就在这里。”
“我的这份力量就是永生永世不死不灭的立在这里。”
“永远的……跟你现在一样。”
这里只有“无”。
而在这绝对的“无”中,那唯一的“有”,就是被无限放大,无处遁形的内心。
在这片共享的虚无里,沈清沅被迫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内心世界——
她自己的内心:充斥着嫉妒的算计、卑劣的谎言、用他人悲伤编织的冠冕。
像一滩在黑暗中发臭腐烂的淤泥。
而宴追的内心:
是下雨天悄悄带回家、用毛巾小心翼翼擦干的小猫。
是和爸爸妈妈围坐在一起,吃着家常菜的温暖时光。
是做错事后被男女混合双打,带着哭腔却依然被紧紧抱在怀里的记忆。
是放学后和同学,和方文,和路兰,和张静一起嘻嘻哈哈分享零食,解决学习上的困难,在操场上奔跑的青春。
是用那双虚无之眼,温柔记录下的、所有存在过往的美好瞬间。
以及最后……
用那片灭绝之海,慈悲地接引每一个走到尽头的灵魂,轻声告诉他们:
“你们从未死亡,你们只是回归了虚无的怀抱……“
一个内心贫瘠到只剩自私。
一个内心丰盈到承载万物。
这对比太过残忍,像一记无声的耳光,将她最后一点“我与众不同“的幻想也彻底打碎。
“不……”沈清沅摇头,“我……我如果是你……我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