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如墨,将一切形状与声音都吞噬殆尽。
我蜷在冰冷的矮凳上,紧紧裹着那件散发着霉味的旧布,寒意依旧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身上的伤口在短暂的麻木后,开始发出阵阵刺痛的抗议。
寂静中,只有角落里青州先生那悠长到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提示着我并非独自一人存在于这诡异的方寸之地。
时间失去了刻度,缓慢地爬行。
恐惧、担忧、脱力后的虚软,以及无数纷乱的疑问,在我脑海中疯狂冲撞。萧煜浴血的身影,官兵破门的巨响,狭窄巷道里的亡命奔逃……画面不断闪回,让我的神经始终紧绷,无法放松分毫。
胃袋因那半碗冷水和之前的半个冷馍而开始剧烈地抽搐,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空痛。饥饿感比之前更加凶猛,几乎要吞噬理智。
在这极致的寂静与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我摸索着拿起桌上那个冰凉的小青瓷药瓶。拔开软木塞,一股清苦沁凉的药味淡淡散出,并不难闻。
迟疑片刻,我凭着感觉,将些许药粉小心地倒入手心,然后摸索着涂抹在手臂和小腿几处较深的划伤上。
药粉触及伤口,带来一阵短暂的、奇异的清凉,竟瞬间压下了那火辣辣的刺痛,仿佛将伤痛也一并隔绝在了那层薄薄的粉末之下。
好神奇的药效。
这青州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不仅拥有这般隐秘的据点,还有如此灵验的伤药。他与赵珩,与靖王府,到底是怎样的渊源?他口中的“约定”和“故人”,又藏着怎样的往事?
思绪如同乱麻。
或许是为了转移对饥饿和恐惧的注意力,我下意识地又摸向怀中。
那枚染血的竹管,冰冷而坚硬。
我再次将它拧开,抽出那卷薄绢。虽然眼前一片漆黑,根本不可能看到任何字迹,但指尖抚过那光滑微凉的丝绢,摩挲着那仿佛能透出墨迹的细微凹凸,赵珩那力透纸背的字迹便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城南,永济坊,槐树胡同底,旧铜门。”
这是他留给我的路标。
那么,竹管本身呢?除了这卷丝绢,它是否还有别的含义?萧煜递给我时那郑重的眼神,绝非仅仅为了这一行地址。
我捏着那空了的细小竹管,在黑暗中反复摸索。它的做工似乎异常精细,管壁匀称,两端密封得毫无瑕疵……等等!
指尖在竹管一端略靠下的位置,触碰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像是一道比发丝还细的接缝,又像是一个小小的节点。
我的心跳莫名加快。
试着用指甲小心地抠刮,那处凸起竟微微松动!再稍加用力,一小圈极薄的竹片被掀了开来,露出了管内更深一层的空间。
这里面还有东西!
我屏住呼吸,将竹管倾倒入手心。
一粒东西滚落出来。
极小,圆润,触手冰凉细腻,仿佛……是一粒药丸?
我愣住了。
赵珩在留下地址的同时,还给了我一粒药?这是什么药?疗伤的?解毒的?还是……别的什么?
为何藏得如此隐秘?连萧煜似乎都未必知晓这内藏乾坤?
无尽的疑惑翻涌而上。
我将那粒小药丸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似乎能稍稍镇定我狂乱的心绪。它和青州先生的药粉一样,都带着一种莫测的神秘。
就在这茫然的思索中,或许是那药粉起了安神的作用,或许是连日的惊惧疲惫终于击垮了身体,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沉入一种半昏半醒的、极不踏实的浅眠之中。
黑暗中,时间的流逝变得暧昧。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或许已是几个时辰。
一阵极其轻微、却持续不断的“沙沙”声,将我惊醒。
那声音来自角落,青州先生所在的方向。
我瞬间清醒,屏息凝神,在黑暗中“望”去。
只见一点极其微弱的、昏黄如豆的亮光,在角落亮起。并非油灯,那光更暗,更稳定,像是……一枚夜光石?
借由那一点微光,我模糊地看到青州先生的身影轮廓。他并未睡下,而是伏在一张低矮的案几前,正用一柄极小的小刀,专注地……雕刻着什么?
那“沙沙”声,正是刀尖划过某种坚硬物体的细微声响。
他全神贯注,那双在黑暗中灼灼发亮的眼睛,此刻紧盯着手中的物件,神情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与……怀念?
他在做什么?
那被雕刻的,又是什么?
微光闪烁,映出他苍老侧脸上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混合着难以磨灭的沉痛与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遥远过去的温柔。
这一幕,在这死寂诡异的密室深处,显得格外突兀,又格外令人心悸。
他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却了时间,忘却了身处的环境,也忘却了我的存在。
我不敢动弹,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更轻,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一点微光下,老人专注而寂寥的侧影。
这神秘的青州先生,他身上到底背负着怎样的故事?与那“故人”,又有何关联?
沙沙的微响,如同某种古老的咒语,在绝对的黑暗里,轻轻回荡。
直到那微光悄然熄灭,声响停止,一切重归死寂。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粒冰凉的药丸,还紧紧攥在我的手心,提醒着我,无论是赵珩,还是这位青州先生,他们所隐藏的秘密,远比我能想象的,更加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