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坳,这片更深、更险峻的山林,暂时成为了“铁血义勇队”和黑石峪乡亲们喘息之地。与黑瞎子沟相比,这里地势更高,林木更密,仅有几条隐秘小径可以通行,易守难攻。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艰苦的生存环境。
营地规模被迫扩大数倍,简陋的窝棚和临时挖掘的地窨子如同蘑菇般散落在林间空地和背风的山坡上。近百名新加入的村民,带来了人气,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原本就捉襟见肘的粮食储备,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孩子们因为饥饿和寒冷发出的啼哭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刺耳。
陈峰站在营地中央一处高地上,俯瞰着这片喧闹而疲惫的临时家园。他的眉头紧锁,心头如同压着千斤巨石。作为指挥官,他深知,粮食问题已经成为比日军追兵更迫在眉睫的威胁。
“队长,清点完了。”老烟枪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过来,脸上没了往日的油滑,只剩下深深的忧虑,“咱们原本的存粮,加上从黑石峪乡亲们带出来的一点口粮,就算每天只喝稀粥,最多也只能支撑…五天。”
五天!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妈的,早知道在黑石峪多抢点鬼子的粮仓!”赵山河坐在一块石头上,他眼睛上的绷带已经换过,脓液似乎少了些,但视线依旧模糊。他烦躁地捶了一下地面,激起些许尘土。
“黑石峪的据点里存粮也不多,大部分都被鬼子定期运走了。”老烟枪叹口气,“而且,经过这次事情,周边几个据点和村镇肯定都加强了戒备,再想动手,难了。”
林晚秋带着几个妇女队员,正在给伤员换药。她听到这边的对话,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忧色更浓。药品,也几乎告罄。赵山河的眼睛,还有几个重伤员的伤口,都在反复发炎、低烧,全靠草药和意志在硬撑。她甚至不敢去想,如果接下来发生战斗,新的伤员该怎么办。
陈峰沉默着。他来自物资极大丰富的现代,却在此刻深切体会到了“一粒米难倒英雄汉”的古训。没有稳定的后勤,没有民众的持续支持,再精锐的队伍也如同无根之萍。佐藤的“连坐保甲”政策,其恶毒之处正在于此,它不直接与你交锋,而是缓慢地扼杀你的生存基础。
“我们不能坐吃山空。”陈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王老,你经验多,想想办法,这山里,有什么可以应急的?”
老烟枪眯起眼,打量着四周的山林:“这个时节…山野菜差不多过季了,蘑菇倒是还有一些,但得仔细分辨,有毒的太多。可以组织人手挖点蕨根、橡子,但那东西涩口,吃多了胀肚,也只能顶一时。打猎…动静太大,而且这百十口人,靠打猎也养不活。”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最好的办法,还是得从外面弄。我知道往北走,出了这片山,靠近江边有几个渔村,或许能想办法换点鱼干。或者…冒险去更远一点的镇子,看看能不能通过以前的暗线买点粮食。但风险都很大,鬼子肯定盯得紧。”
“买粮的钱呢?”赵山河闷声问道。义勇军哪有什么钱,之前全靠缴获和林世昌的暗中资助。
陈峰看向老烟枪:“王老,之前缴获的那些日币和大洋,还有多少?”
老烟枪苦笑一下:“没多少了。上次换药品和盐就用了一大半。剩下的…杯水车薪。”
空气再次凝固。钱、粮、药,这三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孙永田带着两个黑石峪的青年走了过来。经过几天的休养和简单的治疗,他的气色好了不少,眼神也更加坚定。
“陈队长,”孙永田开口道,“俺和村里的几个后生商量了,不能光等着吃队伍的口粮。俺们熟悉这山里,可以组织人手去采野菜、挖蕨根,多少能顶一点。另外…”他犹豫了一下,“俺想试试,看能不能联络上附近其他村子的人。”
陈峰心中一动:“你有把握?”
孙永田摇摇头:“没十足把握。但总得试试。黑石峪的事情,估计附近村子都听说了。肯定有跟俺们一样,心里憋着火又不敢吭声的。俺可以通过一些打猎时认识的猎户,悄悄递个话。不指望他们立刻怎么样,哪怕能偷偷换点粮食,或者通个消息,也是好的。”
这是一个机会,但同样伴随着风险。谁能保证其他村子里没有佐藤的眼线?
陈峰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可以尝试,但必须谨慎。王老,你配合孙大哥,制定详细的联络方案和暗号,确保安全。第一次接触,范围不要大,目标要明确,只找最可靠、仇恨最深的人。”
“明白!”老烟枪和孙永田同时点头。
“粮食的事,我来想办法。”陈峰的目光投向北方,“我们不能只指望一个渠道。林老先生那边…或许能有消息。”他说的自然是林晚秋的父亲林世昌。但联系林世昌风险极高,而且上次老烟枪带回的消息显示,日军对商会的监控非常严密。
林晚秋闻言,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坚定:“我会想办法给父亲传递消息,但需要时机和可靠的渠道。”
“嗯,此事需从长计议。”陈峰点头。他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一条线上。
接下来的几天,老虎坳营地进入了一种紧张而有序的节奏。
孙永田和老烟枪精心挑选了几个机灵且可靠的本地青年,由老烟枪传授一些基本的反跟踪和情报传递技巧后,像水滴一样,悄无声息地渗入了周边的山林村镇,开始了艰难的联络工作。
营地里,大部分人手都被组织起来。妇女和老人负责采集一切可食用的野菜、蘑菇(由经验丰富的老者严格筛选)、挖掘蕨根和橡子。青壮年则分成两队,一队在险要处加设岗哨和陷阱,另一队由陈峰亲自带领,在营地更深处寻找适合开垦的坡地,准备尝试种植一些生长周期短的作物,虽然远水解不了近渴,但这是为长远打算。
陈峰甚至利用休息时间,亲自示范如何设置更隐蔽的捕猎套索,希望能捕获一些小型动物,补充肉食。他的这些来自现代野外生存的知识,让孙永田这样的老猎户都啧啧称奇。
林晚秋则带着她的“医护队”,几乎不眠不休地照料伤员。没有西药,她们就想尽一切土办法。用煮沸的盐水清洗伤口,用捣碎的蒲公英、马齿苋消炎,用艾草熏烤驱寒…她们的努力,勉强维持着伤员们不再恶化,但赵山河的眼睛和几个重伤员的状况,依旧让人揪心。
这天傍晚,孙永田派出的一个联络员回来了,带回来了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他成功接触到了距离老虎坳三十里外,一个叫白石沟的小村子里的一个猎户。那猎户家里也曾被日军征粮队抢过,对日本人恨之入骨,愿意暗中提供帮助。但他能力有限,只能偷偷拿出自家节省下来的大概二十斤杂粮和一小袋盐。
二十斤粮食,对于近百人的队伍来说,微不足道,但那袋盐,却是无比珍贵。
“他说…他们村子也被看得紧,鬼子刚去训过话,成立了‘自卫团’,他不敢有太大动作。”联络员补充道,“他还说,听说鬼子正在调兵,好像要对咱们这片山区进行更大规模的‘扫荡’。”
消息证实了陈峰的判断。佐藤绝不会给他们太多喘息的时间。
“告诉他,他的情谊我们记下了。粮食和盐,我们用缴获的日币按市价买。”陈峰对联络员说道,“另外,提醒他,务必保护好自己,没有绝对把握,不要轻易行动。”
联络员领命而去。陈峰看着那袋粗糙却雪白的盐巴,心中稍感安慰。这至少证明,他们的行动是有效的,民心,并未完全被恐惧吞噬。
然而,就在营地因为这小小的收获而略微提振士气时,负责在最高处了望的哨兵,发出了有情况预警的鸟叫声!
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队员们立刻拿起武器,冲向预定的防御位置。村民们则被迅速组织起来,向更隐蔽的后方转移。
陈峰和赵山河、老烟枪等人迅速赶到前沿观察点。
“什么情况?”陈峰低声问耿大壮。
耿大壮举着千里眼,仔细搜索着山下:“不是鬼子的大部队…好像…是几个人,正在往山上爬,看穿着…像是老百姓?但行为有点鬼鬼祟祟的。”
几个人?老百姓?陈峰心念电转。是孙永田派出的其他联络员?还是…佐藤派来的探子?或者是逃难的百姓?
“看清楚,有没有携带武器?举止如何?”陈峰追问。
“没看到明显的长枪…动作很小心,走走停停,不断回头张望…不像是一般的山民。”耿大壮的语气带着疑惑。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在这敏感的时刻,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牵动紧张的神经。
那几个人影,在稀疏的林木间若隐若现,缓慢而警惕地向老虎坳方向靠近。
他们是谁?
是带来了希望的信使?
还是…灾难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