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那句“自己进城,去取”,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
威胁!
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威胁!
知府杨清源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身后的幕僚和将领们,更是个个面如土色,手心冒汗。
打?
怎么打?
城下那个坤道,三剑斩杀先天流寇首领,其实力深不可测,至少也是宗师级别!
更可怕的,是她身后那黑压压的三万“新流寇”!
他们刚刚经历过家破人亡,刚刚在血与火中杀红了眼。
他们是饿疯了的狼!
一旦让他们进城……
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幕僚颤颤巍巍地上前一步,声音发抖。
“大……大人,万万不可再战啊!”
“此人……此人武功盖世,我们……我们挡不住的!”
另一个武将也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嘶哑。
“大人,城外那些流民,士气已泄,但若是被逼到绝路,被此人煽动,其战力……恐怕比之前的流寇,只强不弱!”
是啊。
独眼龙驱使他们,是用屠刀。
而这个坤道,是给了他们复仇的希望!
性质完全不同!
杨清源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死死地盯着城下那道青色的身影。
与独眼龙的残暴混乱不同。
这个坤道,从始至终,都表现出一种可怕的冷静和秩序。
她斩杀首恶,却约束了后续的屠杀。
她没有冲进城里烧杀抢掠。
她的要求,很具体。
粮食,农具,种子。
这些东西,指向的不是毁灭,而是……生存。
杨清源的脑子里,飞快地权衡着利弊。
赌一把!
他猛地一咬牙,心中做出了一个艰难无比的决定。
能用粮食解决的问题,就不是最大的问题!
若是能用一半的府库,换来云州城的安然无恙,换来这三万流民不再为祸西北……
值了!
想到这里,杨清源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对着城下高声喊道。
“道长!”
他的声音,通过内力传出,清晰地响彻在战场之上。
“你的要求,本官……答应了!”
此言一出,满城皆惊!
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知府。
答应了?
就这么答应了?!
杨清源没有理会身后的骚动,他继续高声说道:“但三万人的粮草物资,数量庞大,府库需要时间清点筹集!”
“本官需要三天!”
城下。
林羽静静地听着。
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可。”
只一个字。
随即,她收回了长剑,转过身,再也没有看城墙一眼。
她走回到那群依旧处于混乱和茫然中的百姓面前。
李狗蛋立刻迎了上来,眼中带着敬畏和一丝不解。
“道长……”
“安营扎寨。”
林羽淡淡地吩咐道。
“就在此处,不要骚扰州府,不要生事。”
“三天后,我们拿了粮食,就走。”
“是!”
李狗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攻城,但他对林羽的命令,不敢有丝毫违抗。
他立刻开始组织人手。
很快,城墙上的杨清源,就看到了令他愈发心惊的一幕。
城外那数万流民,在李狗蛋等人的组织下,竟然真的开始有序地安顿下来。
他们清理出一片空地,将伤员集中在一起照顾。
他们寻找水源,埋锅造饭。
他们甚至派出了巡逻队,约束着那些情绪激动的人,不让他们靠近城池。
整个过程,虽然简陋,却井然有序,没有丝毫的混乱和骚动。
他想不到那个坤道对数万流民的控制力会这么强。
杨清源看着这一切,后背的冷汗,又冒出了一层。
他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消失了。
他愈发庆幸自己刚刚做出的决定。
“传令下去!”
杨清源猛地转身,对着身后的官吏们,厉声喝道。
“打开府库,清点粮草!”
“另外,召集城中所有商户富绅,告诉他们,不想家破人亡,就给本官把粮食和银子都拿出来!”
“三天!本官只要三天!必须把东西凑齐!”
知府的命令,迅速传遍了整个云州城。
那些富户乡绅一听,只是要钱要粮,而不是要他们的命,顿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破财免灾!
这个道理,他们懂!
一时间,整个云州城都动员了起来。
一车车的粮食,从各大粮行运出。
一箱箱的铜钱和白银,被送往府衙。
铁匠铺日夜赶工,打造着锄头、镰刀等农具。
原本笼罩在城市上空的死亡阴影,在金钱和粮食的流动中,渐渐消散了。
……
三天后。
云州城的南门,“轰隆隆”地缓缓打开。
一辆又一辆装满了粮食、布匹、农具和种子的马车,被缓缓推了出来。
在城外的空地上,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阳光下,那金黄的麦粒,黑亮的铁器,散发着希望的光芒。
林羽站在物资堆前,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李狗蛋带着人,粗略地清点了一下。
“道长,数量足够了!”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林羽点了点头。
她转过身,朝着城楼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履行了君子之约。
随即。
她没有丝毫的停留。
“我们走。”
一声令下。
早已整装待发的,两万多名幸存者,沉默而又坚定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他们没有回头。
他们迈开脚步,向着未知的远方,走去。
那支庞大的队伍,像一条灰色的长龙,缓缓离开了这座带给他们恐惧,却又给予他们新生的城市。
城楼之上。
知府杨清源,扶着墙垛,看着那支队伍,渐渐远去,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他的心中,百感交集,感慨万千。
一场足以毁灭整个西北郡的滔天之祸,就这么……被一个神秘的坤道,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化解了。
“来人。”
他轻声吩咐道。
“将今日之事,一字不漏,记入州府志。”
“就写……”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无比郑重。
“大景末年,有玄云真君,自东而来。一剑斩凶顽,一语退万军。不取一城,不占一地,唯求活民三万,携之西去,不知所踪。”
……
队伍,行进在荒野之上。
祝十六骑在一头毛驴上,小小的身子,随着步伐一颠一颠。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的云州城。
他又转过头,看着身边的人。
他们不再是行尸走肉。
他们的脸上,虽然还带着疲惫和悲伤,但那麻木的眼神深处,却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那是希望。
一个男人,怀里紧紧抱着一袋沉甸甸的麦种,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一个妇人,正用粗糙的手,抚摸着一把崭新的锄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祝十六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希望”这两个字的分量。
它不是一句空话。
它是一袋种子,一把锄头,是一碗能填饱肚子的热粥。
是活下去的,最朴素的,权利。
他看着走在最前方,那个牵着驴,身姿挺拔的干娘。
心中的敬佩与崇拜,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队伍,继续前行。
祝十六催着小毛驴,赶到林羽身边。
“干娘,”他仰着小脸,好奇地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林羽没有回头。
她只是抬起手,指向了远处,那片在夕阳下,显得有些荒凉的,连绵不绝的山脉。
她的声音,平静而又坚定。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