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光晕如同实质的泉水,无声地流淌在生活区冰冷的钢铁地板上,将张大山笼罩其中。
净化装置低沉的嗡鸣稳定而持续,散发着淡淡的臭氧气息,像一道无形的结界,将蚀生菌那疯狂的侵蚀死死挡在门外。
张大山躺在光晕中心,胸膛起伏的幅度比之前有力了些许,虽然脸色依旧灰败如纸,嘴唇干裂,但那双重新睁开的眼睛里,属于“人”的清醒和痛苦,正艰难地驱散着浑浊的茫然。
“……林小子……老子……这条命……真他妈……是你……从阎王殿……硬拽回来的……”
张大山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铁锈,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林默身上,复杂得如同打翻的颜料盘——
有劫后余生的虚弱,有深入骨髓的剧痛,有对腿上那蛰伏怪物的恐惧,但最深处,却是一种沉甸甸的、近乎滚烫的……东西。
那东西压过了恐惧,压过了痛苦,沉甸甸地坠在林默那双布满血丝、写满疲惫却依旧锐利如刀的眼睛里。
林默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一只手如同焊死在净化装置那个黄铜旋钮上。
他肩头渗出的鲜血已经浸透了绷带,在深色的作战服上洇开一大片暗红。
听到张大山的话,他只是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浅得几乎看不见,更像是一次因疼痛而牵动的肌肉抽搐。
“省点力气。”
林默的声音低沉嘶哑,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张大山那条被光晕笼罩的右腿,皮肤下灰绿色的脉络蛰伏着,如同冬眠的毒蛇,不再疯狂搏动,却依旧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阎王爷还没走远,只是暂时被你吼回去了。
不想他再回来,就给我躺着别动,扛住!”
他的语气依旧冰冷强硬,如同淬火的钢铁,不容置疑。
张大山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似乎想反驳,但剧痛和虚弱让他只能无力地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
那幽蓝的光晕照在他脸上,映出深刻的皱纹和疲惫,像一块被风沙侵蚀了太久的岩石。
“林默!你的肩膀!”
赵小雨这时才从巨大的狂喜和虚脱中彻底缓过神,一眼就看到了林默肩头那触目惊心的暗红。
她惊呼一声,连滚带爬地扑到急救箱旁,动作麻利地翻出新的消毒喷雾、止血粉和绷带。
她的脸上泪痕未干,混杂着灰尘和汗渍,头发凌乱,但那双眼睛里,属于医者的冷静和专注,如同磐石般重新凝聚了起来。
“别管我!看着他!”
林默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倾注在指尖那细微的旋钮触感和净化装置内部的嗡鸣频率上。
维持这脆弱的平衡,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容不得一丝分神。
他能感觉到旋钮传来的极其细微的震动,那是装置内部能量流经锈蚀元件和老化线路时的不稳定反馈。
必须时刻微调,才能让这束救命的光持续下去。
赵小雨的动作僵了一下,看着林默那如同雕塑般凝固、却又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她咬了咬下唇,最终没有坚持,迅速将消毒用品放在林默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回到张大山身边,小心翼翼地检查他腿上的绷带,用沾湿的纱布轻轻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和血污。
“大山叔,感觉怎么样?哪里特别疼吗?”
她的声音轻柔了许多,带着劫后余生的关切。
张大山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嘴唇翕动着:
“……腿……像……像有烙铁……在里面……烧……又……又像……灌了……冰渣子……”
他每说一个字都异常吃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赵小雨的心揪紧了。
这是蚀生菌被压制后的反噬痛苦?
还是神经被侵蚀的后遗症?
她不敢深想,只能更轻柔地擦拭,用沾湿的纱布小心地润湿他干裂的嘴唇。
时间在柴油发电机的低沉嗡鸣、净化装置稳定的能量场嗡声、以及三人粗重不一的喘息声中缓慢流淌。
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林默保持着那个近乎自虐的姿势,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肩头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他的意志,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非人的毅力在支撑。
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他是这束光的支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更久。
林默感觉自己的手臂已经彻底麻木,意识在剧痛和疲惫的反复冲刷下开始模糊。就在他几乎要撑不住时——
“林默……”
赵小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声音响起,“你看……能源监控屏!”
林默猛地一个激灵,强行凝聚起涣散的精神,顺着赵小雨手指的方向看去。
生活区角落里,连接着能源室主控系统的一个小型分屏显示器上,代表蓄电池组总容量的红色数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下降!
47%... 45%... 43%...
净化装置稳定运行时巨大的能量消耗,远超他们的预估!
再加上维持生活区基本照明和通风的负载,柴油发电机和太阳能板在夜间和阴天的补充根本跟不上消耗的速度!
照这个速度下去,最多再撑两三个小时,整个洞穴的电力系统就会彻底崩溃!
净化场一旦消失,张大山体内被强行压制的蚀生菌,将如同挣脱枷锁的恶鬼,瞬间将他吞噬!
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林默的心脏!
他千辛万苦从地狱边缘抢回的人,难道最终还是要被这该死的能源掐断生路?
“妈的!”
林默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低吼,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在极度的疲惫和压力下疯狂运转。
洞里的备用柴油?
有!
但发电机持续高负荷运转,油耗惊人,储备也撑不了几天!
太阳能?
唯一的希望,就在山顶那片庞大的太阳能板阵列上!
他需要提升它们的效率!
需要立刻去检修、清洁、优化!
但他现在……被钉死在这里!
林默的目光猛地转向赵小雨!
这个不久前还只会哭泣的女孩,此刻正用湿布小心擦拭着张大山额头的汗水,眼神专注而坚定,带着一种在绝境中淬炼出的韧性。
“小雨!”
林默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听着!
蓄电池撑不了多久了!
我必须去山顶,立刻检修太阳能板!
这是唯一的生路!”
赵小雨的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眼中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恐慌:
“你……你要走?
那大山叔……这净化器……”
“你来看守它!”
林默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赵小雨的眼底,
“听着!
这个旋钮,是维持谐振频率的关键!
位置绝不能大动!”
他用眼神示意自己依旧按压着的黄铜旋钮,
“你现在过来,把手轻轻放在这里!感受它的震动!
记住现在这个频率的震动感!
任何变化,都要立刻用最轻微的动作调整回来!
幅度不能超过……这个角度!”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偏移量。
赵小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看守这个维系着大山叔性命的、复杂而危险的古董装置?这压力如同泰山压顶!
她看着林默肩头刺目的血迹,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决绝,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我能行吗?”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哭腔。
“你必须行!”
林默的声音如同重锤,砸碎了她最后一丝犹豫,
“想想祠堂!
想想他是怎么护着你的!
现在,轮到你了!
他的命,在你手上!
稳住这个旋钮,就是稳住他的命!
明白吗?!”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信任和托付。
赵小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
但当她看到光晕中张大山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透着不屈棱角的脸,看到他那条被灰绿诅咒缠绕的腿……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责任和孤勇的力量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爆发出来!
她用力地、狠狠地点了点头,眼中最后一丝恐惧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取代!
“我……我明白!”
她声音依旧颤抖,却异常清晰。
她深吸一口气,如同走向刑场的勇士,一步步挪到林默身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颤抖的、冰凉的手指,轻轻覆盖在林默按压旋钮的那只手上。
入手处,是林默手背上滚烫的温度和粘稠的血迹,以及旋钮传来的、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震动频率。
这个频率,此刻就是张大山的生命线!
林默感受到赵小雨指尖的冰凉和细微的颤抖,但他也感受到了那颤抖之下,一股咬牙硬撑的、不容退后的力量。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僵硬麻木的手指,一丝丝、一毫毫地从旋钮上移开。
整个过程,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净化装置那幽蓝的光晕上,锁定在张大山腿上蛰伏的灰绿脉络上,生怕出现一丝一毫的波动。
终于!
林默的手指完全离开了旋钮。
净化装置依旧稳定嗡鸣,幽蓝的光晕没有丝毫变化!
赵小雨的手指,虽然依旧在细微地颤抖,却稳稳地接过了这千钧重担!
“很好!”
林默低喝一声,如同卸下了最重的枷锁,却又背上了更深的担忧。
他猛地站起身,剧烈的眩晕感让他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他看都没看自己血流不止的肩膀,一把抓起地上的强光手电、多功能工具腰包,以及……那把沾满污血的工兵铲!
“守住这里!等我回来!有任何异常,立刻用对讲机呼叫我!”
林默丢下这句话,如同受伤的孤狼,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通往洞穴上层通风井的黑暗通道!
他必须和时间赛跑!
在电力耗尽之前,为这束救命的光,抢回能源!
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通道深处。
生活区里,只剩下幽蓝光晕的嗡鸣、柴油发电机低沉的喘息、张大山痛苦的沉重呼吸,以及赵小雨那因高度紧张而格外清晰的、压抑的呼吸声。
她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指尖那细微的震动上。
旋钮传来的每一次极其微弱的波动,都如同惊雷般在她心中炸响,让她屏住呼吸,用尽全部意志力,以最小的幅度进行着微调。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她也不敢眨眼。
她的世界,缩小到了指尖这一点冰冷的黄铜和那束维系生命的幽蓝光芒上。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又如此残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更短。
张大山在光晕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赵小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指尖感受到旋钮的震动似乎有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偏移!
她立刻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用指尖最细微的力量,如同拨动最精密的琴弦,将旋钮极其缓慢地、精确地拨回了原位!
幽蓝光晕稳定依旧!
她刚想松口气——
“嗡……滋滋……”
一阵极其细微、如同电流不稳的杂音,突然从净化装置内部传来!
声音很轻,却被高度紧张的赵小雨瞬间捕捉到!
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装置侧面的一个老旧的指示灯,也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红光!
怎么回事?!
是内部元件老化?
还是外部输入的能源不稳?!
赵小雨的脸色瞬间煞白!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她!
她想立刻用对讲机呼叫林默,但林默现在肯定在危险陡峭的山顶!
不能分他的心!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强迫自己冷静!
指尖感受着旋钮的震动,似乎……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那杂音也只是一闪即逝?
是错觉?还是潜伏的危机?
就在她心神剧震,犹豫着是否要冒险微调旋钮进行试探时——
“叮铃……哐当……”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碰撞声,混杂在发电机和净化器的嗡鸣声中,隐隐约约地从矿洞口通道的方向传来!
这声音……不像是怪物撞击闸门的闷响!
更像是……有人在外面,用工具在小心翼翼地撬动、试探闸门边缘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