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民国初年,关外黑水镇有个周大户,祖上是闯关东来的,攒下百十亩良田,镇上开着油坊粮店,日子甚是红火。周大户年过四十,膝下却只有一子,取名宝瑞,爱若珍宝。这宝瑞少爷生得白净秀气,只是自幼体弱多病,三天两头汤药不断。
这年冬底,宝瑞又染了风寒,咳得小脸发青。周大户请遍名医不见好转,愁得在堂屋打转。管家周福凑上前低声道:“东家,小少爷这病来得邪乎,莫不是冲撞了什么?镇西头胡三姑看这事最灵验……”
周大户平日不信这些,如今病急乱投医,当即备了厚礼,亲自去请。那胡三姑五十来岁,穿着青布棉袄,眼皮一耷拉能看见人前世今生似的。她到少爷房里转了一圈,捏着嗓子道:“这是让过路的白仙迷了窍!得请位镇得住仙家来护着少爷。”
周大户忙问何处能请。胡三姑掐指半晌,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黑风岭上有位狐仙奶奶,最是慈悲。她座下有个叫阿龙的小仙,原是条青蛇修炼得道,后来皈依了狐仙奶奶,专会护佑孩童。若得他庇佑,保管邪祟不侵。”
当夜,周大户按胡三姑指点,在祠堂摆上香案供品。三更时分,烛火忽地一摇,供桌上竟盘着条小青蛇,通体碧莹莹的,昂首吐信,两眼如琥珀。周大户知是仙家显灵,连忙叩拜。那青蛇倏忽不见,案上留片鳞甲,耳边似有少年笑语:“拿红绳系了给少爷戴上,自有好处。”
宝瑞戴上鳞甲,果然病体渐愈,不出半月就能下地玩耍。周大户大喜,每逢初一十五必设香案供奉“阿龙仙”。家中下人间或传言,深夜常见个青衣少年在少爷房顶徘徊,腰系红带,面容俊俏,见人便化作青烟而去。
忽忽数年,宝瑞已长成十三岁少年。这年腊月,周大户带妻儿回山东老家祭祖,留管家周福看家。才走三日,镇里来了个游方道士,自称玉阳子,在周家油坊前摆摊卜卦。周福恰来巡店,那道士盯着他面相惊呼:“管家印堂发黑,主家恐有血光之灾!”
周福素来迷信,忙问端的。道士掐算半晌,沉声道:“可是府上供着位蛇仙?”周福称是。道士击掌道:“坏就坏在此处!妖物修炼至五百年必遭天劫,它借贵府气运避劫,却要将灾祸转嫁主家。昨夜我观天象,黑水镇半月内必有大难!”
周福吓得魂飞魄散,忙问道士解法。玉阳子捋须道:“需取那妖物真身,以朱砂画符镇之,用桃木钉钉住七寸,做法三日方可化解。”又道:“贫道云游至此,见有妖气才出手点拨,分文不取。”
原来这道士实是个江湖骗子,早打听得周家富庶,欲借此诈财。周福却信以为真,暗想:“东家平日待那蛇仙恭敬,却不知竟包藏祸心!”竟偷开祠堂寻那鳞甲。也是合该有事,那鳞甲平日收在锦盒中,偏那日宝瑞临走前取出把玩,忘在书房案上。周福寻见,依道士所言处置。
当夜黑风骤起,周家院落飞沙走石。下人们俱听凄厉惨呼似少年哀鸣,俱吓得蒙被发抖。次日清晨,周福战战兢兢开祠堂门,见桃木钉断作数截,朱砂符裂如蛛网,那鳞甲竟不翼而飞!
再说周大户途中宿在客栈,宝瑞忽从梦中惊醒,大哭道:“阿龙哥哥浑身是血,说家中有难!”周大户心下不安,星夜兼程赶回。才进镇子,就见乡邻躲躲闪闪。到家只见屋檐结满冰凌,三伏天竟呵气成霜。周福哭诉前情,周大户气得几乎晕厥,忙命人撤去桃木符咒,重新设案焚香,连呼“阿龙仙恕罪”。
当夜,周大户独坐厅堂,忽见烛影摇曳,青衣少年踉跄现形,左肩至胸口血肉模糊,面色惨白如纸。周大户慌忙下拜,阿龙摆手苦笑:“俺奉奶奶法旨护持贵府,今遭此劫,原是命数。只是那道士实乃江湖术士,窥见俺蜕下的灵鳞欲夺去炼法。俺拼死夺回,却损了百年道行...”
正说着,门外忽然狂风大作,一道金光直射厅堂。阿龙变色:“不好!那贼道竟寻来了!”但见玉阳子手持铜剑闯入,厉喝:“妖孽!还敢在此惑人!”剑尖直指阿龙。
周大户竟挺身拦在阿龙身前,怒道:“仙师护我家七年,孩儿多蒙庇佑!纵是妖异,也比你这害人的强!”那道士冷笑:“愚夫!待我收了他,再与你算账!”挥剑欲劈。
忽闻半空环佩叮当,异香满室。有个慈霭女声叹道:“痴儿,早说尘世险恶,你偏要报什么恩。”众人抬头,见彩云托着位白发老妪,手持蟠龙杖。阿龙伏地泣拜:“奶奶...”
狐仙奶奶对道士道:“玉阳子,你师父玄真子与我尚有三分香火情。今日之事我俱知晓,你速速去吧。”道士面红耳赤,收剑悻悻而去。
奶奶又对周大户道:“阿龙前生是你家田埂青蛇,你儿时救过它性命。它苦修百年,特来报恩。今番劫难已过,但它道基受损,需随我回山修炼。”周大户含泪叩谢。
阿龙走向内室,看了眼熟睡的宝瑞,解下腰间红带系在床栏,对周大户拱手:“公子此生当无灾无厄,俺去也!”化作青虹随狐仙冲天而去。
后来宝瑞果然无病无灾活到九十八岁。周家子孙至今逢年过节仍供“护法阿龙爷”牌位。据说老辈人曾在黑风岭见过个青衣少年与白发老妪采药,见人则含笑隐入云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