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兰哪经历过这场面,当时就吓懵了,抓着那块呢料,呆立在原地,腿肚子转筋。
两个戴着红袖箍的市管队员一眼就瞄上了她,径直冲了过来:“站住!不准动!手里拿的什么!”
徐兰脸唰地白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想把料子藏起来,可已经晚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一个身影猛地从旁边一条窄巷里窜出来,压低声音急促地喊:“妈!这边!快!”
是二蛋!他怎么在这儿?!
徐兰也顾不上想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跟着二蛋就往窄巷里跑。
“站住!还敢跑!”市管队员在后面紧追不舍。
二蛋拉着母亲七拐八绕,钻进一个堆满破烂筐篓的死胡同。他飞快地把一个冒着浓烈白烟的小布包扔到胡同口对面!那白烟极浓,还带着一股刺鼻的怪味,瞬间弥漫开来,挡住了追兵的视线。
“咳咳!什么玩意儿!”
“小心有毒!”市管队员被烟雾呛得直咳嗽,一时不敢贸然冲过来。
就趁着这短暂的混乱,二蛋一把扯下徐兰外面那件显眼的旧外套,团吧团吧塞进筐堆里。然后飞快地从自己随身背的破挎包里(里面永远装着些乱七八糟的“宝贝”)掏出一件半旧的、洗得发白的技术科工装,上面还印着模糊的“红星轧钢厂”字样。
“妈!快穿上!低头!别说话!”二蛋手脚麻利地帮母亲套上工装,又把她的头发往里塞了塞。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拉着穿戴好的徐兰,迎着那渐渐散去的烟雾,主动朝那两个还在揉眼睛咳嗽的市管队员走了过去,脸上堆起焦急又恭敬的表情:
“同志!同志!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是我们不对!我们是红星轧钢厂技术科的!这是厂里派去给苏联专家送急件的张工!刚接到电话说专家那边催得急,这才跑慌了神,冲撞了各位!实在对不住!”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掐了徐兰一下。徐兰会意,赶紧低下头,把脸缩在工装领子里,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呢料,心脏砰砰狂跳。
“苏联专家?急件?”市管队员将信将疑,打量着他们。二蛋年纪不大,但说话有条有理,那股技术工人的劲儿拿得很足。徐兰穿着工装,低着头,看着也确实不像一般家庭妇女。尤其是“苏联专家”这名头,在当时唬人得很,代表着最高级别的技术和保密范畴,一般人不敢细究。
“是啊是啊!特别急的技术图纸!”二蛋煞有介事地拍着挎包(里面其实是他画的各种草图废纸),“耽误了专家的事,咱可负不起责任啊!您看……”
市管队员互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最终,一个领模样的挥挥手:“行了行了,赶紧走吧!下次注意点!别毛毛躁躁的!”
“哎!谢谢同志!谢谢!”二蛋连连点头,拉着徐兰,不紧不慢、实则心跳如鼓地快步离开。直到拐出鸽子市范围,钻进另一条胡同,两人才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气,后背都湿透了。
“妈……您……您吓死我了!”二蛋喘匀了气,看着母亲手里还死死攥着的呢料,又是后怕又是心疼,“您怎么跑这儿来了!还带着这个!”
徐兰惊魂未定,眼泪又下来了:“我……我就是想……换点粮食……你看小玲小燕都瘦成啥了……”
“再难也不能冒这个险啊!”二蛋急道,“这要是被抓住,投机倒把!您的工作还要不要了?”
母子俩沉默地回到家,那块珍贵的呢料子,终究是没卖出去。徐兰像是被抽走了力气,瘫坐在凳子上,看着那块料子,无声地流泪。
晚上,雷大炮下班回来。徐兰没瞒着,哭着把白天的事说了。
雷大炮听完,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碗都震得跳了一下!
“胡闹!”他怒吼一声,眼睛瞪得通红,指着徐兰,“你!你胆子也太大了!黑市也是你能去的?!”
他又猛地转向二蛋:“还有你!耍小聪明!市管队是那么好糊弄的?万一露馅了呢?啊?!”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猛地抓起桌上一个空碗,狠狠摔在地上!“啪嚓”一声,碎片四溅!
“饿死!饿死也不能动春梅的嫁妆!那是念想!是脸面!我雷大炮就是啃树皮吃观音土!也不能卖闺女的东西换吃的!丢人!现眼!”
他吼声如雷,震得屋顶都快掉土。徐兰捂着脸痛哭。二蛋低着头,没吭声。他知道爹不是冲他们发火,是冲这能把人逼疯的世道发火。
雷大炮摔了那个碗,像是把心里憋着的那股邪火也一并摔了出去。
夜里,他蹲在墙根底下,闷着头抽了半宿的烟袋锅子,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睛是红的,但没再提黑市的事,也没再看那个藏着呢料子的炕柜。日子还得过,碗碎了,粘粘还能用,人心要是散了,那就真完了。
天儿可不管人心里啥滋味,一天比一天冷得邪乎。
西北风跟小刀子似的,顺着窗户缝、门缝嗖嗖地往里钻。
屋里那点煤炉子的热气,根本扛不住,一会儿功夫就散没了。
坐着不动,手脚一会儿就冻得麻木,写字笔都拿不住,晚上睡觉,被子冰凉,得用体温一点点焐热,早起一睁眼,鼻尖都是凉的。
“今年这冬天,是要冻死人啊……”徐兰一边搓着手一边往灶膛里塞了把柴火,那点微弱的火苗,舔着锅底,杯水车薪。
雷小玲写作业,得隔一会儿就把手塞到胳肢窝里暖着。雷小燕更是冻得直流清鼻涕,小脸发青。雷大炮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凑到炉子边烤手,那手冻得跟胡萝卜似的,关节都僵了。
光靠抖和硬扛,不是办法。二蛋看着家人冻得缩手缩脚的样子,又开始琢磨了。煤就那么多,定量烧,想靠提高炉火温度不现实。得想想别的招,怎么把有限的热量,精准地用在人身上,减少浪费。
他的目光先是盯上了家里的土炕。这炕连着外屋的灶,做饭时能带热一点,但热效率太低,大部分热量都顺着烟囱跑了。
“爹,咱把那炕灶贴点东西吧?”二蛋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