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二蛋心里那块大石头“哐当”一下落了地,紧接着就是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赌对了!
他攥紧了拳头,应了一声,抓起旁边的大扳手就冲向了那堆“废铁”。
这一刻,这堆无人问津的破烂,在他眼里,就是全厂唯一的曙光。
“都他妈别愣着了!听见厂长话没?抄家伙!二蛋!大刘!老蔫儿!跟我上!剩下的,听王工和李厂长调遣,该准备啥准备啥!手脚都给我利索点!”赵师傅吼得唾沫星子横飞,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刚才那点犹豫和震惊全被一股子破釜沉舟的狠劲给冲没了。
雷二蛋应声最快,手里那大号扳手攥得死紧,一个箭步就窜到了那老旧齿轮箱跟前。这会儿再看这铁疙瘩,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刚才它还只是废料堆里的一抹“可能”,现在它成了全厂的希望,沉甸甸的,压得人喘气都得用点劲,但又让人浑身血液烧得滚烫。
“师傅,从哪儿下手?”雷二蛋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眼睛飞快地扫视着锈死的螺栓和几乎焊死的结合面。
赵师傅没立刻答话,他围着那铁家伙转了小半圈,粗糙的手掌在那冰冷粗糙的铸铁外壳上摩挲着,像老猎人打量一头陷入绝境的猛兽。“娘的,这老伙计,年月太久了,锈得都他妈快长一块了。”他啐了一口,“先别硬来!找煤油!找松锈剂!有多少拿多少!先给它‘喝’饱了再说!大刘,去库房,就说急用,把剩下的全拎来!”
叫大刘的壮实工友哎了一声,扭头就跑。
“二蛋,老蔫儿,找锉刀,钢丝刷,先把这外围能清理的油泥锈垢都给老子刮干净喽!瞅清楚螺丝头在哪儿!别到时候扳手都卡不进去!”赵师傅继续下令,声音沉稳了不少,到底是经验丰富,知道越是急越不能乱。
雷二蛋和老蔫儿立刻动手。钢丝刷“嗤啦嗤啦”地刮在铁锈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黑色的油泥混合着红褐色的铁锈簌簌往下掉。空气里顿时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陈年的金属和油脂混合的怪味。
王工和李副厂长也指挥着技术科的人和另外一部分维修工,开始为主轧机那边的大拆做准备。两边几乎同时开工,车间里顿时响起了各种金属碰撞和工具操作的声响,紧张得让人头皮发麻。
李副厂长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最终还是没忍住,踱步到废料堆这边,皱着眉头看赵师傅他们忙活。“老赵,有把握吗?这玩意儿……真能行?”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明显的怀疑。
赵师傅头也没抬,正用一把小锤轻轻敲击一颗锈死的螺栓头,听那反馈的声音:“李厂长,这节骨眼上,有没有把握都得干!二蛋这小子虽然胆子肥得没边,但话在理!您就瞧好吧,只要这里头的东西没烂成渣,咱们这帮老兄弟,就有办法给它弄出来,修整好!”
煤油和松锈剂很快被拿来了,味道更加刺鼻。赵师傅亲自拿着油壶,对着每一颗看得见的螺栓连接处、缝隙,一点点地往里渗。 “慢工出细活,急不得,等它吃透了劲儿。”他嘴里念叨着,像是在安慰别人,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间里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只有工具和金属碰撞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几句简短的指令和粗重的喘息。
感觉渗得差不多了,赵师傅拿起一把最大的梅花扳手,卡死在一颗主要的连接螺栓上。“二蛋,过来!搭把手!使劲!听我口令,一、二、三!走你!”
师徒俩憋足了气,脸涨得通红,手臂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那扳手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呻吟声,那锈死的螺栓却纹丝不动。
“妈的!”赵师傅骂了一句,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手,“再来!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旁边看着的李副厂长脸色更沉了。
“用加长杆!”雷二蛋喘着气喊道,“套扳手上!加力!”
老蔫儿赶紧找来一根厚壁钢管,套在扳手手柄上。这下力臂长了不止一倍。赵师傅、雷二蛋,又喊上来一个壮实工友,三人一起发力。
“嘎吱……嘣!”
一声脆响,不是螺栓松了,是那老旧的梅花扳手的一个角,硬生生被别断了!
“操!”赵师傅气得差点把半截扳手扔出去。
“不行就用火烤!”王工在那边喊了一声,“局部加热!热胀冷缩!”
“对!火!氧气乙炔割枪!调小火焰,烤它!”赵师傅一拍大腿。
割枪很快被拿来,蓝色的火焰喷吐出来,小心地灼烧着螺栓螺母连接处。金属受热膨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烤到一定程度,赵师傅猛地一挥手:“停!浇点水!快!”
“刺啦”一声,冷水浇上去,白汽猛地腾起。热胀冷缩的原理此刻被用到了极致。
“再上扳手!新的!”赵师傅吼道。
换上新扳手,再次套上加长杆。几个人再次发力。
“嘎吱……吱呀……”这一次,那顽固的螺栓终于发出了一声令人欣喜的、极其缓慢的转动声!
“动了!他娘的动了!”老蔫儿激动地喊了一嗓子。
这一颗螺栓的松动,仿佛是一个信号。接下来,虽然依旧艰难,但一颗接一颗的螺栓被陆续拆下。拆解的过程就像是在给一个沉睡多年的化石做精细手术,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劲儿使大了,把哪个脆弱的部位直接弄崩了。
当最后一个巨大的连接螺栓被旋出,赵师傅和雷二蛋用撬杠小心地插入齿轮箱盖的缝隙,喊着号子,一点一点地将其撬开一条缝。
“慢点慢点……均匀使劲……别歪了……”赵师傅紧张地指挥着。
沉重的箱盖被缓缓掀开,露出了内部的结构。一股更浓重的、带着金属磨损碎屑味道的陈年机油味涌了出来。里面黑乎乎一片,积满了厚厚的、几乎凝固的油泥和磨损产生的金属粉末。
雷二蛋迫不及待地拿起手电筒往里照。心脏跳得跟擂鼓一样。
光束扫过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齿轮,扫过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箱体内部……最终,定格在了最底部,那个承载着所有重量的、巨大的轴承座和里面那套同样巨大的滚动轴承上!
轴承表面也是锈迹和油泥,但凭借手电光仔细看,基本结构似乎是完整的!没有看到明显的、巨大的裂纹或者碎裂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