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号”工具车在维修组乃至小半个轧钢厂出了回风头,可把某些人心里那点陈年老醋坛子给彻底踹翻了。首当其冲的就是李强。
这小子这几天,脸拉得比驴长,瞅见雷二蛋推着那辆让他眼红心热的小车轻快地跑来跑去,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跟他一块儿混的那俩青工,也是阴阳怪气,没事就凑一起嘀嘀咕咕,看雷二蛋的眼神跟看叛徒似的。
“呸!显摆什么呀!不就是个破车吗?瞎猫碰上死耗子!”李强啐了一口,心里头那点坏水开始咕嘟咕嘟冒泡,“得想个法儿,治治这孙子!让他知道知道,这维修组,还不是他一个学徒工能翘尾巴的地儿!”
机会还真就让他等着了。这天下午,厂里那台宝贝疙瘩似的进口龙门刨床出了点小毛病,赵师傅带着老张和另外两个老师傅去会诊了,维修组就剩下几个青工和学徒值班。巧的是,库房那边通知,刚到了一批精密备件,让去个人签字领取。这种精细活儿,孙姐指名让看起来最靠谱的雷二蛋去——毕竟他那小车运精密件,又稳当还有防雨罩,看着就让人放心。
李强一看这机会,小眼睛滴溜溜一转,计上心头。他记得前几天赵师傅特意叮嘱过,这批备件里有几片给精密磨床用的进口薄垫片,薄得像纸,亮得晃眼,据说是特殊合金的,金贵得很,厂里存货都没几片,丢一片都是大事故。
“对!就它了!”李强心里一阵狞笑,趁着雷二蛋正低头整理工具车准备去库房,他假装路过,手跟鬼似的往雷二蛋那敞开着的三层工具箱最底下飞快地一塞,然后没事人一样溜达开了,心脏怦怦跳,又紧张又兴奋。
雷二蛋哪知道祸从天降,推着“老六号”,吹着不成调的口哨,就去库房把备件领了回来。那几个亮闪闪的精密垫片,被他用油纸包了好几下,小心翼翼地放在工具车平板下层的一个小格子里,还特意用一块软布垫着。
他这边刚回来,还没等把备件登记入库,就听那边精密装配区传来老张炸雷似的咆哮:“谁?谁动了那盒进口垫片?!少了一片!这他娘的是要上天啊!”
原来,那边师傅正准备安装调试,打开备件盒一点数,脸都白了——少了一片最关键规格的!
老张这一嗓子,直接把维修组剩余的人都吼了过去。只见他脸色铁青,手里攥着那个空了一格的备件盒,手指头都在哆嗦:“说!刚才谁去过库房领料?谁靠近过这备件台?!”
众人的目光唰一下,全聚焦在刚推车回来的雷二蛋身上。
雷二蛋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不妙,但还是镇定地说:“张师傅,我刚从库房回来,领的件都在这儿,还没登记…”他说着就去工具车下层拿那个油纸包。
“看你妈什么看!”老张正在气头上,又因为工具车的事一直憋着点火,此刻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个箭步冲过来,根本不听解释,一把推开雷二蛋,直接就在他的“老六号”上翻找起来,“就是你!就你刚去领的料!肯定是你手脚不干净!妈的,老子早就看你这小子滑头滑脑不像好人!”
他动作粗暴,把雷二蛋刚刚归置好的工具翻得乱七八糟。雷二蛋皱着眉想阻拦:“张师傅,您别乱翻,我刚领的件包得好好的…”
话没说完,就听老张一声怪叫,像是抓住了滔天罪证,猛地从工具箱最底层——也就是李强刚才塞东西的那地方,捏起那几片亮闪闪的薄垫片,高高举起,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雷二蛋脸上了:“人赃并获!雷二蛋!你还敢狡辩!这是什么?!啊?!这是什么?!就在你工具箱里藏着呢!好你个臭小子!竟敢偷厂里这么金贵的备件!破坏生产!我看你是想吃牢饭了!”
这一下,可是炸了窝了。围观的人都窃窃私语起来,看向雷二蛋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惊讶。李强躲在人堆后面,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差点笑出声。
雷二蛋脑子嗡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这是让人给下了套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一脸“正气凛然”的老张,又瞥见人后李强那掩饰不住的得意,心里顿时明镜似的。
他没有急着争辩脸红脖子粗,反而深吸一口气,声音异常平静,甚至还带着点他那特有的懒洋洋的调调,但这调调里却透着一股冷意:“张师傅,您先别急着扣帽子。您说这垫片是从我工具箱里翻出来的?”
“废话!大家都看见了!就在最底下!你还想抵赖?!”老张吼得震天响。
“哦,”雷二蛋点点头,不急不缓地走上前,从老张手里拿过那几片垫片。他的动作很轻,很稳。然后他举起垫片,对着光线好的地方,仔细看了看边缘,又凑近鼻子闻了闻。
“张师傅,各位师傅,”他声音提高了一些,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大家伙都看看,也帮我琢磨琢磨。”
他指着垫片边缘:“您几位都是老师傅,眼力好。您仔细瞅瞅,这垫片边缘,干干净净,连点油星子都没有,亮得能照人影儿。”
接着,他又指了指自己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工具箱底层:“您再看看我这工具箱底下,我刚修完那台老式油泵,蹭得到处是黑乎乎的油泥。各位说,要真是我偷了垫片,慌慌张张塞进这油泥坑里,这垫片能这么干净?连点指纹印儿都看不清?”
他又拿起垫片,对着老张刚才捏过的地方吹了口气:“还有,这垫片一股子新金属味儿。可我工具箱里,除了油泥味,就是一股旧工具的铁锈味儿。这味儿,它也不挨着啊?”
最后,他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尤其在脸色开始发白的李强那边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几分讥诮:“再说了,各位老师傅想想,真要是我偷了这么金贵的东西,我不藏得严严实实,我就这么大剌剌地放在我一敞着口的工具箱最底下,等着人来搜?我是缺心眼啊,还是觉得咱们维修组的老师傅们眼神都不好使?”
这一连串的话,条理清晰,句句在理,还带着点冷幽默。围观的工友们开始交头接耳,频频点头。
“是啊…二蛋说的在理…”
“那底下确实都是油…”
“真要偷了,能放这么明显?”
“我看这事儿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