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大炮下班回来，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脚步却不像往常那般虎虎生风。
他闷着头走进院子，把工具包往葡萄架下的石墩子上一墩，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震得几片黄叶飘落下来。
他没像往常一样先吼着要吃饭，也没急着显摆车间里的活儿，而是皱着眉头，一屁股坐在石墩子上，揉着发酸的手腕，嘴里骂骂咧咧：
“他奶奶的！今儿这活儿干的，真叫一个憋屈！差点把老子的手指头交代了！”
这一嗓子，把葡萄架下摊着的雷二蛋、厨房里忙活的徐兰、还有屋里写作业的雷小玲都吸引了过来。
“咋了老雷？跟谁置气呢？”徐兰擦着手从厨房出来。
雷大炮伸出他那布满老茧和油污的大手，指着食指和中指的指肚，那里有几道新鲜的、被金属棱角硌出的红印子，还有点破皮。
“还能咋？车间里新接了一批小零件！”雷大炮没好气地说，拿起石桌上晾着的凉白开灌了一大口，“给新式机床配套的定位销！就小拇指头这么粗，这么长！”他比划着，“材料是淬过火的硬合金钢！滑不溜秋！形状还怪，两头粗中间细，像个枣核儿！公差要求严着呢！正负一丝！”
他越说越气，唾沫星子横飞：“用手拿着在砂轮上修倒角、抛光！根本拿不稳！那玩意儿又小又硬又滑溜！劲儿使小了，它打滑，蹭不着砂轮！劲儿使大了，它‘噌’一下就从手里蹿出去！差点飞到老李脸上去！害得老子精神高度紧张，手指头都快捏抽筋了！就这，还废了两个！让车间主任好一顿数落！效率低，质量还保证不了！真他娘窝火！” 他用力甩了甩手腕，仿佛那滑溜的小零件还在跟他较劲。
雷二蛋听着老爹的抱怨，目光扫过老爹手指上的红印子，再想想那“枣核”形状的零件，技术宅的雷达立刻滴滴作响。这问题…好像不难解决？
“爹，”雷二蛋凑近一步，问道，“那零件具体啥尺寸？两头直径多少？中间细的地方多长？总长多少？”
雷大炮正烦着呢，没好气地瞥了儿子一眼：“问那么细干啥？你还能给变出花来？”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下意识地比划着：“两头…大概八毫米粗，中间细脖子…五毫米左右，总长…三十毫米上下吧！跟个大号枣核差不多！”
雷二蛋脑子里瞬间浮现出零件的三维轮廓。他眼睛微眯，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面上画着。用手拿不稳？形状特殊？需要快速装夹，保证稳固，还不能损伤精密表面？
一个结构简单、功能专一的夹具方案迅速成型！
“爹！”雷二蛋抬起头，眼中闪着自信的光，“您这活儿，犯不着跟它较劲！看您儿子给您做个‘快速装夹手虎钳’！保证让那滑溜的‘枣核儿’，到了您手里跟被点了穴似的，服服帖帖！想怎么修就怎么修！”
“啥玩意儿？手虎钳？”雷大炮一愣，随即习惯性地表示怀疑，“净整些没用的！咱车间里那大台虎钳，夹这玩意儿才叫费劲！笨重！还不方便！你小子别瞎耽误工夫！”
“不耽误！不耽误！”雷二蛋笑嘻嘻地，胸有成竹，“不用台虎钳那么大家伙！就巴掌大个小玩意儿！专治您手里那滑溜的‘枣核’！您就擎好儿吧！” 他不再废话，转身就朝工具棚走，“等着！我去找点材料！”
这次的材料，雷二蛋没在自家工具棚里翻找。
他目标明确——老爹的工具包里，总有些从厂里废料堆顺回来的“宝贝”！
他征得老爹（不耐烦地）同意后，打开那个沉甸甸的深蓝色工具包。
在一堆油乎乎的扳手、锉刀下面，果然翻出几块大小合适的边角料：一块巴掌大的、约三毫米厚的硬质合金钢板（可能是报废的刀片），一小块方方正正的黄铜块（不知用途），还有几颗不同型号的、崭新的沉头内六角螺丝和配套的防松螺母（一看就是厂里的好东西）。
“嘿！就这些了！”雷二蛋如获至宝。
工具棚里，精工细作正式开始。这次的要求比做扳手、挡水板都高，尺寸精度和刚性是关键！
第一步，切割主体。雷二蛋把硬质合金钢板固定在简易台钳上。拿起那把边缘磨得雪亮、专门对付硬钢的钢锯条。他深吸一口气，稳住手臂，眼神专注。
“嗤啦…嗤啦…”
锯条与坚硬钢板摩擦，发出刺耳而富有节奏的声音，迸出细碎的火星。汗水很快从雷二蛋额角渗出。他小心翼翼地沿着画好的线，将钢板锯成两个对称的L形支架和一个长方形的底座。锯口边缘锋利，带着毛刺。
第二步，钻孔攻丝。雷二蛋搬出他那宝贝小台钻（手摇式）。定位，夹紧。摇动手柄，钻头旋转着，发出尖锐的嗡鸣，在坚硬的合金钢上钻出一个个精准的小孔。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烧灼的微焦气味。接着是攻丝，用丝锥一点点在孔内刻出螺纹。动作必须极其稳定，稍有不慎就可能折断丝锥或损坏螺纹。雷二蛋屏住呼吸，手腕稳如磐石，汗水顺着鼻尖滴落。
第三步，打磨抛光。这一步最考验耐心和手上功夫。雷二蛋拿起不同目数的油石和砂纸，对着那些锯切和钻孔留下的毛刺、锋利的棱角，一点点打磨、倒角。从粗砂纸到细砂纸，再到最细的油石。手指在冰冷的金属表面反复摩挲，感受着粗糙渐渐变得平滑圆润。尤其是夹持零件的接触面，被他打磨得光滑如镜，确保不会划伤精密零件。最后，他甚至用上了布轮和抛光膏，给关键部位抛出了镜面般的光泽。
“啧，这倒角要磨光溜！摸着不拉手！”雷大炮不知何时叼着烟卷，溜达到了工具棚门口，抱着胳膊当起了“监工”。他看着儿子专注打磨的样子，眼神里少了些怀疑，多了点内行人的审视和…嗯，一丝不易察觉的指导欲，“还有那夹持面！必须平！不能有丝毫凸起！不然零件夹上去就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