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死寂与寒意尚未从骨子里散去，但生存的本能驱使着沈墨三人必须离开那片不祥之地。王老五腿伤虽经沈墨紧急处理止住了血，但依旧行动艰难，大半重量倚在沈墨和哑童力身上。三人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循着人声和烟火气，朝着南京外城的方向挪去。
越靠近城墙，景象越发凄惨。断壁残垣随处可见，焦黑的木料冒着残烟，路边不时可见倒毙的尸首和哀嚎的伤兵。更多的，是如同潮水般从城内涌出、或从周边逃难而来的百姓。他们扶老携幼，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裹挟着绝望的气息，汇聚成一股股混乱的人流。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与惶然。
“城…城里还在打？”王老五虚弱地问道，声音带着颤抖。
沈墨目光扫过那些惊慌失措的面孔，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像。像是…城破了，人在逃。”他看到一些溃散的南军士兵丢盔弃甲，混在百姓中奔逃，更坐实了他的猜测。燕军，恐怕已经入城了。
饥饿和伤痛折磨着三人。王老五需要更好的环境和药物治疗，哑童力也需要食物补充体力。沈墨自己也是强弩之末，灵炁耗尽，内伤未愈，仅凭意志支撑。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诱人的米香随风飘来。
只见前方路边一处相对空旷的场地，用竹竿和破布勉强搭起了几个棚子。棚子周围挤满了黑压压的难民，伸着手，眼巴巴地望着棚内。棚子上方，挂着一面褪色的旗帜，依稀可见“施粥”二字。几个穿着衙役号服或居士服饰的人正在维持秩序，声音嘶哑地吆喝着：“排队！都排队！每人都有！别挤！”
是施粥棚！
施粥棚在此刻如同沙漠中的甘泉，吸引了所有绝望的目光。
“有…有吃的了！”王老五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芒。
沈墨心中却不敢大意。乱世之中，免费的餐食往往伴随着意想不到的代价。他仔细观察那粥棚。熬粥的是几口巨大的铁锅，粥汤稀薄，几乎能照见人影，但在这时已是无上美味。值得注意的是，每个负责舀粥的人，在将粥倒入难民碗中前，都会用手指从一个旁边的瓦盆里，蘸取一点灰黑色的粉末，极其快速地在粥面上划过一个模糊的符号，然后才递出去。
“那是…‘辟瘟符灰’？”沈墨眉头微蹙。战时大规模聚集，容易爆发瘟疫，官府或寺庙在施粥时加入符灰，美其名曰“驱邪避瘟”，安抚人心，是常见之举。但他敏锐地察觉到，那舀粥人动作鬼祟，眼神闪烁，划符号的速度快得不像祈福，倒像是…怕人看清？而且那符灰的颜色，似乎也比寻常的烟灰更深一些，带着一种不祥的暗绿色泽。
“走，去看看。”沈墨搀紧王老五，示意哑童力跟上，随着人流慢慢挤向粥棚。
排队的过程漫长而煎熬。周围的难民如同行尸走肉，只有拿到那碗薄粥时，眼中才会闪过一丝活气。终于轮到了他们。
那舀粥的是个尖嘴猴腮的管事，瞥了他们三人一眼，尤其是他们身上虽然破烂却异于常人的衣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但手下动作不停，熟练地舀起一勺粥，手指蘸取符灰…
就在那指尖即将点入碗中的刹那，沈墨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的灵炁几乎耗尽，但傩面破碎后残留的些许感知力，以及对能量流动的敏锐直觉仍在！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抹符灰中，蕴含着一丝极其微弱、却阴冷黏腻、充满操控欲的能量波动！
这不是辟瘟符！这是蛊！而且是一种极其隐蔽、旨在让人产生依赖和顺从的慢性蛊毒！
发现粥中被下依赖蛊！ 瞬间在他脑中炸开！
这粥棚，根本不是救灾，而是在借机筛选和控制难民！成为他们的眼线？或者…更不堪的用途？
那管事的指尖已经落下！
“等等！”沈墨猛地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度。
管事的手一顿，不满地抬起头：“干什么？快点拿了滚！后面还有人呢！”
“这粥里的符灰，似乎有些特别。”沈墨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
管事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强装镇定，厉声道：“废话！这是高僧开过光的辟瘟圣灰！能保你们不被瘟神盯上！不懂就别瞎说！快拿走！”
后面的人群开始骚动，催促起来。
沈墨心念电转，直接硬抗不明智，他们现在太虚弱。但绝不能吃这粥！
就在他思考如何应对之际，忽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从后面轻轻拉扯了一下。
他心中一动，没有立刻回头，用眼角余光瞥去。只见身后排队人群中，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文士长衫、面色憔悴却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色的年轻书生，正紧张地看着他，见他望来，急忙飞快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焦急和警告。
落魄书生在此刻给出了关键的暗示！
这书生也知道粥有问题！但他不敢声张！
管事的已经不耐烦，要将粥碗塞过来。
电光火石间，沈墨做出了决定。他接过粥碗，脸上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多谢管事，是我多心了。”说完，端着碗，搀着王老五，示意哑童力慢慢退出人群。
走到一旁人稍少些的角落，沈墨并未将粥给王老五和哑童力，而是迅速地将粥倒入一个破瓦罐中，低声道：“这粥有问题，不能吃。”
王老五和哑童力虽然饿得眼冒金星，但对沈墨的话毫无保留地信任，立刻点头。
沈墨的目光则再次投向那粥棚，大脑飞速运转。那蛊虫极其微量，混在符灰中，难以察觉，若非他感知特殊，绝对会中招。其药性缓慢，旨在长期控制，短时间内不会致命。但…如何揭穿？直接闹起来，对方绝不会承认，反而可能被打成闹事者，甚至灭口。
需要证据…需要当众让其无法狡辩的证据！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环境，看到地上生长的几株常见的野草，又摸了摸怀中仅剩的几味草药——那是他最后的家当。
一个计划瞬间在他脑中形成。结合现代微生物学知识和苗医观炁术，或许可以…
他快速对王老五和哑童力低声吩咐了几句。哑童力立刻忍着饥饿，悄悄绕到粥棚后方堆放柴火的地方。王老五则深吸一口气，突然捂住腿伤口，发出更大声的痛苦呻吟，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
“哎呦…疼死我了…这腿…怕是熬不过去了啊…”王老五演技爆发，哭天抢地。
那粥棚的管事和几个手下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不满地望过来。
就在这时，哑童力按照沈墨指示，在柴火堆后猛地掀翻了一摞空木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管事和手下，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吸引，瞬间转向了后方！
就是现在！
沈墨动了！他如同鬼魅般，趁所有人注意力转移的刹那，疾步冲到那盛放“符灰”的瓦盆旁，手中早已准备好的、几种捣碎的草药混合物猛地撒入盆中！
同时，他指尖逼出最后一丝微弱的灵炁，引导药力渗透！
那管事反应过来，惊怒交加：“你干什么？！”伸手就要来抓沈墨。
但已经晚了！
只见瓦盆中的“符灰”遇到沈墨撒下的药粉，如同滚油遇水般，瞬间发生了剧烈反应！
“嗤嗤”声中，一股墨绿色的烟雾从盆中腾起，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更骇人的是，那灰烬之中，竟有无数比针尖还细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小虫在疯狂地扭动、挣扎，然后迅速被药力催化、溶解！
这骇人的一幕，正好被转回头来的众多难民和粥棚工作人员看得清清楚楚！
“虫！灰里有虫！”一个眼尖的难民妇女发出凄厉的尖叫！
“那烟…是绿色的！妖法！是妖法啊！”另一个老者吓得连连后退。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恐惧和愤怒取代了麻木！
那管事脸色煞白，还想强辩：“胡…胡说！那是…那是圣灰显灵…”
“显灵？”沈墨冷笑一声，声音提高，虽虚弱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乡亲！这根本不是什么辟瘟符！这是有人故意放入蛊虫！此蛊不会立刻要人命，却会让人渐渐心神迷失，对他言听计从！他们不是在救灾，是在把你们变成傀儡！”
他拿起那个破瓦罐，里面还有一点残留的毒粥，他将最后一点药粉撒入，粥里同样泛起绿沫和细微虫影！
铁证如山！
“天杀的！怪不得老子这几天总觉得昏昏沉沉！”
“我还以为是自己饿的…”
“打死这些妖人！”
难民们的愤怒彻底被点燃了，人群开始向前涌动，眼看就要发生暴动！
那管事和几个手下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
沈墨却话锋一转，大声道：“诸位暂且息怒！当务之急，是解了这蛊毒！我已备下解药！”
他举起手中最后一个水囊，里面是他刚刚用最后几味清热解毒、宁心安神的草药，利用旁边还算干净的积水匆忙调配的简易解蛊汤！
“排队！中毒不深的，饮一口即可！症状重的，多饮些！”他指挥着王老五和哑童力帮忙维持秩序。
难民们此刻已将沈墨视为救命稻草，纷纷涌上来讨要解药。那药汤虽简陋，但沈墨用药精准，恰好针对那依赖蛊的特性，饮下之人果然觉得头脑清醒了不少，那种莫名的昏沉依赖感减轻了许多。
一场危机，被沈墨以惊人的知识和果断化解于无形。
粥棚的管事和手下早已趁乱溜得无影无踪。
那个之前提醒沈墨的书生，站在人群外，看着沈墨，眼中充满了敬佩和复杂的神色。他走上前来，对着沈墨深深一揖：“先生大才，仁心仁术，褚青源佩服！”
沈墨疲惫地摆了摆手，正要说话，目光却猛地凝住。
他在那被打翻的瓦盆碎片旁，看到了一小片未被完全烧毁的黑色布料，上面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个小小的、扭曲的八卦图案，但那八卦的中央，却不是太极，而是一只紧闭的眼睛！
这个图案…他从未见过，却给人一种极其不舒服的、阴冷窥伺的感觉。
这绝非普通的江湖蛊师所能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