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顺阴市的冲天火光和金红烈焰,如同末日降临的号角,撕裂了黔中腹地的夜空。沈墨脸上焦黑,鲜血淋漓,强撑着王老五和李氏的搀扶,在混乱与追捕的阴影中,艰难地带着几袋用最后银钱换来的、未被污染的糙米和草药,潜行回红崖。每一步都牵动着脏腑的剧痛和傩面反噬的灼伤,意识在眩晕的边缘挣扎。
岩洞药寮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阿朵的金纹瞳孔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洞外那轮悬于崖壁、吞噬不休的暗红血图漩涡。蓝玉石像身上的恶罐邪印颜色更深了,如同蠕动的血管,不断汲取着石像蕴含的驳杂力量,散发出令人不安的阴冷波动。刘癞子的失踪和安顺异动,像两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沈大哥!”看到沈墨惨状,阿朵惊呼一声,泪水瞬间涌出,连忙上前搀扶。
“粮…粮来了…”王老五将米袋重重放下,自己也瘫倒在地,焦黑的手掌伤口崩裂,渗出脓血。
李氏看着洞内依靠石髓丸勉强支撑、但脸色依旧灰败的乡亲,又看看重伤的沈墨,嘴唇翕动,最终化为一声压抑的呜咽。
沈墨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势,立刻检查蓝玉石像和恶罐邪印。邪印如同活物,在他靠近时微微蠕动,一股阴寒的侵蚀感顺着视线传来。“它在加速污染石粉…药效…撑不过三天了…”沈墨的心沉入谷底。丙戌符石取不出,血图吞噬日盛,药源被污染…红崖,已到了悬崖边缘!
“嗬…嗬嗬…”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砂纸摩擦的诡异笑声,毫无征兆地在岩洞深处响起!
众人悚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岩洞最阴暗的角落,一堆乱石后,缓缓站起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是刘癞子!他不知何时竟潜回了洞中,脸上之前掩盖石斑的劣质粉膏早已剥落,露出下面更加狰狞、如同龟裂大地般的灰黑色纹路,双眼只剩下两点浑浊的猩红!他的身体不自然地扭曲着,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
“刘癞子?你…你怎么…”王老五惊骇道。
“嗬…婆婆…赐福…”刘癞子口齿不清,涎水混合着黑血从嘴角流下,他猛地撕开自己破烂的衣襟!只见他干瘪的胸膛上,赫然嵌入了一块巴掌大小、边缘锋利、不断渗出粘稠黑液的恶罐碎片!碎片上扭曲的人面浮雕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尖笑!
“不好!金花在他身上种了引子!”沈墨瞳孔骤缩!
刘癞子胸膛的恶罐碎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邪异黑光!
“万蛊…听令!”一个沙哑、怨毒、如同九幽传来的声音,穿透岩壁,响彻整个红崖!是金花婆婆!她果然潜伏在侧,等待时机!
轰隆隆——!
红崖西麓裂口的方向,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潮水般的窸窣声!紧接着,无数形态狰狞、散发着灰黑晶质光泽的蛊虫,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从裂口中喷涌而出!
这些蛊虫与之前被琉璃罐召唤的地脉蛊虫截然不同!它们甲壳覆盖着细密的灰晶颗粒,口器闪烁着阴毒寒光,复眼一片赤红混乱!正是金花婆婆以千魂罐邪术、结合红崖灰晶污秽培育出的晶化尸蛊!它们的目标并非沈墨等人,而是直扑岩洞药寮,更准确地说,是扑向蓝玉石像和其上那道恶罐邪印!
金花的意图昭然若揭:她要引爆刘癞子这个“人肉炸弹”,彻底污染蓝玉石像,将其化为恶罐邪力的傀儡!同时,驱使万蛊洪流,破坏岩洞,夺取或摧毁那深埋山缝的丙戌符石!更要趁沈墨重伤、众人疲惫之机,一举覆灭红崖最后的抵抗力量!
“拦住蛊虫!保护石像和山缝!”沈墨厉喝,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牵动伤势,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阿朵金纹瞳孔怒睁,抓起地上散落的石块,拼命砸向涌来的蛊虫!王老五也嘶吼着,用他那焦黑的手挥舞着一根燃烧的木柴!几个还能动的军户和苗民,也抄起简陋的武器,堵在洞口,用血肉之躯构筑防线!
然而,晶化尸蛊的数量太多了!它们悍不畏死,灰晶甲壳坚硬异常,普通的石块木棍砸在上面,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更可怕的是,它们喷吐出的灰黑色毒雾,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和石化诅咒,几个冲在前面的军户沾上一点,皮肤立刻发黑僵硬,惨叫着倒下!
防线瞬间被冲垮!黑色的蛊虫洪流如同潮水般涌入岩洞!一部分扑向堵截的众人,疯狂撕咬!更多的则绕过他们,直扑洞中央的蓝玉石像和刘癞子!
“嗬…嗬…都…死吧!”刘癞子胸膛的恶罐碎片黑光大盛,他张开双臂,如同迎接死亡的拥抱,主动撞向蓝玉石像!他身上的灰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蔓延,试图与石像上的恶罐邪印连接!
一旦连接成功,污染将不可逆转!
眼看蓝玉石像即将被彻底玷污,万蛊洪流即将淹没丙戌符石的山缝——
千钧一发!
“蚩梦先祖…佑我黔灵!”
沈墨发出一声决绝到极致的嘶吼!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怀中那枚罐壁黯淡、几乎失去光泽的琉璃罐,猛地抛向岩洞中央的半空!
琉璃罐脱手的刹那,沈墨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彻底瘫软下去,意识陷入黑暗的边缘。
嗡——!
那枚看似普通的琉璃罐,在飞临岩洞中央、处于蓝玉石像、刘癞子(恶罐碎片)和汹涌蛊虫洪流核心位置的上空时,罐壁上那些早已黯淡的蚩尤战纹,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如烈日的赤金光芒!
这光芒并非温和的守护,而是充满了远古战神的无上威严与滔天怒意!仿佛沉睡的巨神被蝼蚁的亵渎彻底激怒!
光芒照耀之下!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镇压!绝对的镇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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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罐碎片: 刘癞子胸膛那块狂笑的恶罐碎片,如同被投入岩浆的冰块,瞬间爆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啸(无声的精神冲击),黑光急剧黯淡,碎片表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痕!那试图蔓延连接蓝玉石像的灰黑纹路,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猛地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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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化尸蛊: 汹涌扑来的蛊虫洪流,在赤金光芒的照耀下,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冲在最前面的蛊虫发出刺耳的哀鸣,覆盖着灰晶的甲壳如同冰雪般消融、碎裂!它们赤红的复眼中,疯狂被无边的恐惧取代!虫潮的势头被硬生生遏止,甚至开始倒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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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罐邪印: 蓝玉石像上那道蠕动加深的恶罐邪印,如同被泼了滚油的毒蛇,剧烈地扭曲、挣扎,颜色迅速变淡,发出滋滋的湮灭之声!其侵蚀石像的速度被强行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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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花婆婆(远程): 裂口深处,传来金花婆婆一声混合着惊骇、痛苦和不甘的尖利惨叫!显然,她与蛊群和恶罐碎片的精神连接被这恐怖的赤金意志强行撕裂,反噬重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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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没完!
琉璃罐悬浮半空,赤金光芒越来越盛!罐壁上的蚩尤战纹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道道流动的赤金符文!一个模糊、却顶天立地、散发着无尽威严与悲悯的女性虚影,隐隐浮现在琉璃罐之后!她身披兽皮,头戴羽冠,手持象征山川权柄的巨杖,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眸子,如同燃烧的星辰,跨越万古时空,冷冷地“注视”着下方亵渎她故土的邪祟!
蚩梦! 蚩尤之女,苗疆祖灵!她的意志,跨越时空,在此显化!
“万蛊…归源!” 一个宏大、古老、不容置疑的声音,仿佛直接在所有人灵魂深处响起!
随着这声音,琉璃罐爆发的赤金光芒猛地一收,化作无数道细密的、如同金色丝线般的引导光束,精准地射向洞内洞外每一只晶化尸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被金花邪术控制、陷入恐惧的晶化尸蛊,在金色光束的照耀和引导下,赤红的复眼中竟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随即被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祖灵的敬畏与服从取代!它们不再攻击,不再听从金花的尖啸,而是齐齐转身,朝着一个方向——它们涌出的源头,西麓裂口——如同潮水般倒涌回去!
反噬!
蛊虫洪流逆流而上,带着比来时更凶猛、更混乱的势头,狠狠冲进了西麓裂口深处!裂口中瞬间传来金花婆婆惊恐到极致的尖叫、蛊虫互相撕咬吞噬的恐怖声响,以及山石被疯狂撞击的轰鸣!
“不——!我的蛊!我的罐!!”金花婆婆的尖叫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裂口深处传来!伴随着某种东西被强行撕裂的刺耳声响和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
一道狼狈不堪、浑身浴血(黑血)的身影,如同炮弹般从裂口中倒飞而出,重重砸在红崖主壁之上!正是金花婆婆!
此刻的她,比之前更加凄惨。蛊虫母巢般的身躯彻底崩溃,只剩下半截残破的人形躯干,上面爬满了疯狂反噬、撕咬她血肉的残余晶化尸蛊!她那条缠绕着千魂罐的蛊虫手臂,连同小半个肩膀,竟被硬生生撕裂,不翼而飞!断臂处黑血狂喷,无数细小的蛊虫从伤口中钻出!千魂罐也不知所踪,显然在蛊群反噬的混乱中损毁或遗落。
“啊——!蚩梦!沈墨!我诅咒你们!”金花婆婆发出怨毒到极致的嘶吼,仅存的猩红复眼死死盯着空中光芒开始缓缓收敛的琉璃罐和昏迷的沈墨。
她知道大势已去!蛊群反噬,千魂罐损毁,自身遭受致命重创!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蛊血遁!”金花婆婆用尽最后的力量,残躯猛地炸开一团浓郁的黑血毒雾!毒雾中,她的身影化作一道扭曲的血影,如同丧家之犬,朝着红崖主壁一道因山崩而新出现的、深邃黑暗的地裂缝隙,亡命钻入!瞬间消失在深不见底的地底黑暗之中!
随着金花遁逃,琉璃罐的赤金光芒彻底收敛,罐壁上的蚩尤战纹也黯淡下去,如同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小罐从空中坠落,被眼疾手快的阿朵一把接住,入手冰凉,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琉璃。
洞内,刘癞子胸膛的恶罐碎片失去了金花的远程支撑,又在蚩梦意志的镇压下,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彻底碎裂,化为齑粉。刘癞子本人则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机,直挺挺倒下,身体迅速被残余的灰黑色覆盖,化为了一具扭曲的石像。
危机…暂时解除了?
阿朵抱着冰冷的琉璃罐,看着洞外金花遁逃的地缝,又看向洞内昏迷的沈墨、劫后余生却依旧虚弱的众人,以及那尊被恶罐邪印侵蚀、光芒更加驳杂的蓝玉石像,心头却没有丝毫轻松。
就在这时,王老五指着洞口外,惊恐地喊道:“快看崖壁!那…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红崖主壁之上,靠近蓝玉石像所在岩洞出口的位置,一块巨大的、刚刚被蛊虫反噬撞击得松动的岩石剥落下来,露出了下面新崩裂的崖面。
在那新鲜的、暗红色的崖壁断面上,赫然嵌入着一块东西!
那东西约莫人头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了扭曲痛苦的人面浮雕,边缘锋利,不断渗出粘稠污秽的黑液,散发出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恶罐邪气——正是金花婆婆被撕裂、不知所踪的那半条缠绕着千魂罐的蛊虫手臂!或者说,是那条手臂上死死抓握着的、已经严重变形但核心未碎的半截千魂罐!
这半截邪罐,如同一个巨大的、流着脓血的毒瘤,深深地嵌入了红崖的岩体之中!它散发出的污秽邪气,正丝丝缕缕地渗入崖壁,与崖壁上原本肆虐的灰晶痂壳、以及那悬浮的蠕动血图,隐隐产生了某种邪恶的共鸣!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半截千魂罐嵌入的位置,距离阿朵感知到的、蕴含丙戌符石纯净能量的那道“甜”味山缝,仅有不到十丈之遥!污秽与纯净,邪恶与希望,在这崩塌的红崖之上,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峙!
阿朵怀中的琉璃罐,在感应到那嵌入崖壁的半截千魂罐邪气时,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罐壁上黯淡的蚩尤战纹闪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红芒,仿佛在发出最后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