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甲山红崖在死寂中喘息。昨日那场惊心动魄的净化与反噬,如同短暂退去的潮水,留下了遍地狼藉与更深的压抑。灰晶脓流虽被酸汤药力与初生的噬谎蛊强行遏制,凝固在崖壁之上,如同丑陋的痂壳,但其下隐隐的蠕动和细微的“滋滋”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沈墨——这平静脆弱如纸。
王石头石像脚下,那灰血凝成的“葬神谷”沙盘,在晨光下颜色更深沉,指向愈发清晰冰冷,如同大地无声的泣血控诉。沈墨盘膝坐在石像旁,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他指尖轻触着脚边微凉湿润的泥土,感受着其中那一点微弱却坚韧的联系——噬谎蛊正在地下休养,汲取着红壤的土气和昨日残留的药力。
“沈阿哥,喝点水。”阿朵递过一个竹筒,里面是清晨采集的山泉水。她的小脸也带着疲惫,但那双因昨日经历而愈发清澈的眸子,此刻却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彩。她的瞳孔深处,那抹淡金色的蛊虫纹路似乎比昨日更清晰了些,正对着红崖方向微微波动。
沈墨接过水,目光落在阿朵的药篓上:“阿朵,你篓里…还有折耳根吗?”折耳根消耗巨大,昨日几乎用尽。
阿朵摇摇头,指了指晒甲山西侧那一片更为茂密、也更显阴郁的原始山林:“这边近处的都快被采光了。西麓老林子里肯定有,但那里…”她脸上露出一丝迟疑,“雾气重,毒虫多,毒菇也多,平日里寨子里的采药人都不太敢往深处走。”
“毒菇?”沈墨心中一动。罗阿婆曾提过,苗疆深山中,某些剧毒菌类对地脉能量的变化极其敏感,甚至能成为天然的警示标记。
就在这时,阿朵忽然“咦”了一声,快步走到崖壁西侧边缘,蹲下身,仔细看着地面。只见几株颜色极其艳丽、伞盖呈现出妖异蓝紫色的鬼笔鹅膏菌,并非如寻常菌类般向上生长,而是极其反常地、齐刷刷地朝着西南方向倒伏!菌柄弯曲,伞盖紧贴地面,仿佛在朝那个方向顶礼膜拜,又像是在… 无声地指向!
紧接着,阿朵的目光扫向更远处,脸色变了。不仅是这几株鬼笔鹅膏菌,附近一片区域内的其他几种剧毒菌类——猩红如血的毒蝇伞、漆黑如炭的死亡帽、甚至几朵颜色灰败毫不起眼的致命白毒伞——都出现了同样的异常!它们如同被无形的狂风吹拂,全部诡异地倒伏,菌柄弯折,伞盖无一例外地指向同一个方向——晒甲山西麓的密林深处!
“沈阿哥!你快看!”阿朵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异和笃定,“这些毒菇…全在指路!它们都在指着西边林子!”
沈墨立刻起身,走到阿朵身边,蹲下仔细查看。他伸出手指,并未触碰那些剧毒之物,而是悬停在倒伏的菌群上方,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感知力。果然,一股极其隐晦但异常清晰的阴冷、污浊的地脉波动,正从毒菇指向的西麓方向隐隐传来!这股波动,与红崖灰晶的气息同源,却更加集中、更加汹涌!
“地脉裂口…新的伤口在西麓!”沈墨心头一沉。红崖的封印松动只是开始,真正的溃烂源头正在别处蔓延!这些对地脉能量异变极度敏感的剧毒菌类,成了大自然最直观的警示灯。
“阿朵,准备进山!带上驱虫的断桥糊辣椒粉!”沈墨当机立断。必须找到源头,否则红崖的压制只是扬汤止沸。
“嗯!”阿朵重重点头,麻利地从药篓里翻出几个小布包,里面是研磨得极细、辛辣刺鼻的糊辣椒粉。这是深入苗疆老林必备之物。
两人安置好依旧昏睡的哑童,给他周围撒上厚厚的辣椒粉驱虫避瘴。沈墨深深看了一眼王石头的石像和那灰血沙盘,转身和阿朵一起,循着毒菇无声的指引,迅速没入晒甲山西麓那片终年雾气弥漫、古木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
林间光线昏暗,巨大的蕨类植物肆意生长,盘根错节的藤蔓如同巨蟒垂落。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混合着浓重的腐叶味和各种奇异的花草气息。阿朵在前引路,她对这片山林显然比沈墨熟悉得多,灵巧地避开湿滑的苔藓和潜伏的毒虫。她瞳孔中的金纹如同最灵敏的雷达,微微闪烁着,不仅感知着地脉的异常波动,更警惕着四周环境。沈墨紧随其后,精神高度集中,怀中的琉璃罐沉甸甸的,罐壁上蚩尤战纹的光芒在昏暗的林下显得更加幽深,仿佛也在感应着远方污秽的源头。
毒菇的指引越来越密集。倒伏的菌群如同一条诡异的路径,引领着他们不断深入。脚下的土地也开始变得不同,红壤中开始夹杂着一些灰白色的、仿佛失去生机的颗粒,空气中那股腥甜腐朽的味道也越发浓重。
“就在前面了!”阿朵在一处布满巨大板状树根的地方停下,指着前方一片被浓雾笼罩、光线更加昏暗的区域,声音压得很低。“雾气后面…感觉很强…很乱…像…像地底下有东西在喘粗气!”
沈墨凝神感知,果然,前方传来的地脉波动如同濒死野兽的喘息,混乱而充满痛苦。灰晶的气息浓烈得几乎实质化。
两人拨开垂挂的藤蔓,小心翼翼地踏入那片浓雾区。眼前的景象让沈墨和阿朵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大地如同被无形的巨爪狠狠撕裂,一道足有丈许宽、深不见底的巨大裂口狰狞地横亘在那里!粘稠如浆、散发着浓郁不祥灰光的灰晶脓液,正如同沸腾的粥锅般,从裂口深处“咕嘟咕嘟”地翻涌上来,沿着裂口边缘肆意流淌,所过之处,草木迅速枯萎、碳化,连裸露的岩石都染上了一层死寂的灰白!浓重的腐朽与绝望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这裂口,便是毒菇所指的凶地!新的地脉伤口!
就在两人被这恐怖景象震慑的瞬间,裂口边缘翻涌的灰晶脓液中,几个扭曲痛苦的人脸虚影猛地挣扎浮现,无声地张开嘴,发出直刺灵魂的尖啸!一股强烈的精神冲击伴随着污秽的能量乱流,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撞向沈墨和阿朵!
“小心!”沈墨低喝,瞬间将阿朵拉向身后,同时强行催动心神沟通琉璃罐!罐壁蚩尤战纹猛地一亮,一股霸道却混乱的意志透出,形成一层极其不稳定的暗金光晕护住两人!
噗!
精神冲击撞在光晕上,沈墨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护体光晕剧烈波动,几欲破碎!罐中那股意志似乎被这污秽的冲击激怒,发出无声的咆哮,暗金光芒暴涨,硬生生扛住了这一波冲击,但也搅得沈墨心神动荡,眼前发黑。
阿朵虽然被护在身后,也被那绝望的怨念波及,脸色煞白,瞳孔中的金纹急速闪烁,显然也在承受巨大压力。
“桀桀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沈神医,我们又见面了!”
一个熟悉又令人厌恶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幸灾乐祸,突然从裂口侧后方的浓雾中响起!
只见奸商李账房那干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一棵巨大的榕树后转了出来!他手里依旧捏着一叠劣质的黄纸符箓,脸上挂着市侩又得意的笑容,腰间金算盘叮当作响。他绿豆般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死死盯着沈墨怀中那隔着衣物仍透出不凡波动的琉璃罐,以及翻涌着灰晶的裂口!
“李账房?你跟踪我们?!”阿朵又惊又怒。
“嘿嘿,阿朵姑娘这话说的,这山又不是你家的,我李某人做点小本买卖,四处走走看看,很合理嘛!”李账房嘿嘿笑着,目光扫过翻涌的灰晶裂口,非但不惧,反而露出一种看金矿般的狂热,“瞧瞧!瞧瞧!这宝贝疙瘩冒得多欢实!这可是好东西啊!怨气精粹,阴力十足!要是能弄点回去,炼进我的‘镇煞安魂符’里,那效果…啧啧,京师里的达官贵人还不得抢破头?价钱翻十倍都有人要!”
“混账!这是地脉毒脓,沾之即死!你想害死多少人?”沈墨强压翻腾的气血和罐中意志的冲突,厉声呵斥。他没想到这奸商竟如此胆大包天,敢跟踪至此,还打起了灰晶的主意!
“害人?沈神医言重了!”李账房晃着手中的符纸,振振有词,“我这叫变废为宝,化险为夷!怨气也是气,阴力也是力,就看怎么用!我这符,专治各种阴邪作祟,石瘟怪病!贴上保平安,烧了驱邪祟!现在加了这‘地脉精华’,效果肯定更上一层楼!这叫造福乡里!”
他说着,竟无视那翻涌的灰晶和恐怖的气息,小心翼翼地往前凑了几步,眼睛发亮地盯着裂口边缘流淌的灰晶脓液,似乎在琢磨怎么下手收集。
“李账房!别过去!危险!”阿朵见他财迷心窍,忍不住喊道。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富贵险中求!”李账房不耐烦地挥挥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不知哪里弄来的小陶瓶,拔掉塞子,竟然真想把瓶子伸向一处流淌的灰晶脓液!
就在他靠近的刹那——
嗡!
翻涌的灰晶脓液中,一个更大、更扭曲的人脸虚影猛地探出,无声尖啸!一股比之前更猛烈的污秽精神冲击,混合着实质化的灰晶能量,如同溃堤的洪水,朝着李账房和他手中的陶瓶,以及他腰间叮当作响的金算盘,狂涌而去!这股冲击的强度,远超刚才袭击沈墨他们的!
“啊?!”李账房脸上的贪婪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他怪叫一声,下意识地将手中那叠“镇煞安魂符”胡乱地挡在身前!
嗤——嗤嗤嗤——!
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锅!
那些用劣质朱砂画在粗糙黄纸上的所谓“神符”,在接触到汹涌而来的污秽精神冲击和灰晶能量的瞬间,非但没有起到丝毫“镇煞安魂”的作用,反而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
符纸上那歪歪扭扭的朱砂符文,猛地爆发出刺眼却混乱的猩红光芒!这红光与灰晶的污秽能量剧烈反应,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紧接着,更加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李账房手中那叠被红光笼罩的黄符,如同被点燃的引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上一层死寂的灰白色!这灰白色并非覆盖表面,而是如同活物般,顺着符纸,瞬间侵蚀到李账房捏着符纸的手指!
“啊——!我的手!我的手!”李账房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叫!他惊恐地看到,自己捏着符纸的几根手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僵硬、冰冷、覆盖上岩石般的灰白!石化!他的符咒不仅没能抵挡灰晶,反而在灰晶能量的冲击下,加速催化了石化过程!
更可怕的是,这股催化石化之力并未停止!顺着李账房被石化的手指,一股灰白死寂的能量如同毒蛇,迅速沿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同时,符纸爆发的混乱红光与灰晶能量混合,形成一圈肉眼可见的灰红色冲击波,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不好!”沈墨瞳孔骤缩!这冲击波不仅蕴含着污秽的精神攻击,更带着强烈的石化诅咒!首当其冲的便是离得最近的他和阿朵!
“阿朵退后!”沈墨怒吼一声,再也顾不得压制罐中意志,将阿朵猛地推向身后更远处!同时,他双手急速结印,强行沟通琉璃罐!
“蚩梦!镇邪!”
嗡——!
琉璃罐爆发出剧烈的震颤!罐壁上蚩尤战纹光芒狂闪,一股混合着洪荒战意与微弱净化之力的混乱光晕猛地透出,迎向那扩散而来的灰红冲击波!
轰!
两股力量在半空中悍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无声的能量湮灭与精神层面的剧烈撕扯!蚩尤战意霸道绝伦,瞬间撕碎了冲击波的主体,但那股石化诅咒和污秽的精神余波,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狠狠穿透了防御,撞在沈墨身上!
噗!
沈墨如遭重锤,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踉跄后退,脸色瞬间灰败了几分,一股阴冷僵硬的感觉从被波及的部位迅速蔓延!他强行运转体内残存的药力和罐灵之力,才勉强遏制住石化的趋势,但代价是罐中那股混乱意志的躁动更加剧烈,几乎要冲破束缚!
而被沈墨推开的阿朵,虽然避开了正面冲击,也被余波扫中,闷哼一声摔倒在地,脸色苍白,瞳孔中的金纹剧烈闪烁,显然也受了冲击。
至于李账房,此刻已经瘫倒在地,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他的整条右臂,从手指到肩膀,已经完全化成了冰冷的灰白色石雕!那灰白色还在缓慢而坚定地向他身体其他部位蔓延!他腰间的金算盘也蒙上了一层灰白,叮当声变得沉闷沙哑。他惊恐绝望地看着自己石化的手臂,又看看地上散落的、同样覆盖着灰白的失效符纸,最后望向沈墨,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哀求:“沈…沈神医…救…救我…”
沈墨强忍着身体的僵硬和心神的动荡,看着李账房的惨状,又望向那依旧在翻涌灰晶、仿佛因刚才的催化而更加“兴奋”的地裂源头,心头一片冰冷。奸商的贪婪,成了这污秽之地最好的养料和催化剂!
“阿朵,断桥糊辣椒粉!撒向裂口!”沈墨当机立断,不能再让这裂口继续喷涌催化了!
阿朵挣扎着爬起,毫不犹豫地将手中几包糊辣椒粉全部撕开,用尽力气,朝着那翻涌灰晶的裂口狠狠抛洒过去!
辛辣刺鼻的红色粉末如同血雨,纷纷扬扬落入灰晶脓液之中!
嗤嗤嗤——!
如同滚油泼进雪堆!蕴含阳刚火气的辣椒粉与至阴至秽的灰晶剧烈反应,爆发出大片大片的灰红色烟雾!翻涌的灰晶脓液如同被烫到般猛地一缩,喷涌的速度明显减缓!那股令人窒息的腐朽气息也被浓烈的辛辣味暂时压制!
趁此机会,沈墨强提一口气,再次沟通脚边泥土中休养的噬谎蛊。一股微弱的土黄光晕从地面渗出,迅速蔓延到李账房被石化的手臂边缘,形成一层薄薄的屏障,暂时遏制了石化向躯干蔓延的速度。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噬谎蛊的力量太微弱,只能延缓,无法逆转石化。辣椒粉也只能暂时压制灰晶喷涌。
“沈…沈神医…”李账房看着自己石化的手臂被土黄光晕包裹,蔓延速度减缓,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声音嘶哑地哀求,“救…救我…我…我有钱…都给你…”
沈墨没有看他,目光死死盯着那在辣椒粉压制下依旧蠢蠢欲动的裂口。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地上沾染了灰晶能量的泥土,泥土中混杂着李账房散落的、已失效石化符纸的灰烬。
他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感知力探入其中。
突然,噬谎蛊传递来一丝极其隐晦的悸动!沈墨敏锐地捕捉到,在这污秽的泥土和符纸灰烬深处,似乎残留着一缕… 人为操控的阴冷气息!这气息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刻意引导和放大的恶意,与灰晶本身的怨毒混乱截然不同!
“催化…不仅是符咒与灰晶的反应…”沈墨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这石化诅咒的爆发…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
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向浓雾弥漫的裂口四周。除了翻滚的灰晶和李账房痛苦的呻吟,似乎空无一物。
但噬谎蛊传递来的那丝隐晦的悸动和警示,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沈墨的心头。
毒菇指引的裂口凶地,灰晶翻涌,石化诅咒爆发。奸商的贪婪引来了灾难,却也意外揭开了更深层的阴影——这地脉的溃烂,这石化的蔓延,难道仅仅是天灾?还是… 人祸?!
裂口深处翻涌的灰晶脓液,在辣椒粉的压制下暂时蛰伏,如同伺机而动的毒兽。李账房断臂上的土黄光晕,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而沈墨手中,那捧混杂着符灰与污秽的泥土里,一丝人为的恶意,正悄然指向迷雾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