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华灯初上,平日里歌舞升平的祝府,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将墙壁上巨大的海图映照得忽明忽暗。
祝东宁端坐主位,面色阴沉如水。
身前的几张交椅上,坐着十几位来自浙江、南直隶、福建等地最顽固、势力最大的士族代表。
有浙江首富的钱氏族长,有南直隶漕运总商的张家家主,还有福建海贸巨头林氏的掌舵人。
他们个个身价万贯,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是真正能左右一方经济命脉的无冕之王。
此刻,众人的脸上,满是凝重。
祝东宁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将自己在听雨轩与崇祯的对话,简单表达了一遍。
他甚至没有掩饰自己的试探与失败,将崇祯的强硬、冷酷、以及那份不容置疑的帝王气势,毫不保留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诸位,我祝某人与那‘京城来的贵客’一番深谈,已彻底明了。”
祝东宁声音低沉:“他要的,不是妥协,不是让步,更不是我等区区几千万贯的‘捐输’!”
忽然猛地一拍桌案:“他要的,是彻底的臣服!彻底收回我等盘踞地方的财权!要让江南士族,彻底沦为朝廷的奴仆!甚至……”
祝东宁的目光扫过众人:“我祝某人甚至怀疑,他要的,是整个江南,连同我等家族的百年基业,都尽数纳入他的囊中!”
老登刻意停顿了一下,给众人消化这个惊天推断的时间。
密室之内,一片死寂。
事情难办了。
和中书省和户部周旋了半年,没想到却等来了官家亲临。
这位素以强硬闻名的官家,绝不妥协,这可咋办?
“各位,这是你我家族生死存亡之秋!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祝东宁继续煽动:“我祝家世代经营,岂能毁于一旦?我等百年世家,根深蒂固,又岂能任由他一个北方的君主,在我等的地盘上予取予求?!”
煽动极富力量,将所有人的恐惧与愤怒一一点燃。
“祝兄说得是!”钱氏族长钱德广率先表态。
吴越钱氏家族乃吴越国开创者钱镠的后裔,宋太祖赵匡胤建立大宋后,四处征伐灭国,南唐灭亡后,吴越国主动纳土归宋,将所部十三州,一军、八十六县、五十五万六百八十户、十一万五千一十六卒,悉数献给大宋。
钱家归宋后家主钱俶?虽然保留“吴越国王”称号,但实际权力被剥夺,晚年生活拮据,靠变卖金器度日。
钱家后世子孙也因争夺皇位、参与权谋失败被朝廷或杀或流放,自此失去昔日荣耀,转为从商,成为大宋豪门。
钱家的田产在浙江最为雄厚,也是黄潜善强征“折帛钱”最大的受害者。
“那黄潜善,已然疯魔!若再不反击,我钱家,也要被他逼得家破人亡了!”
“我林家在福建的海贸,亦被黄潜善截断大半!”
林氏掌舵人林志远也愤慨道:“他敢动我等的根基,我等岂能坐以待毙?!”
“斗!”张家家主张文泰一拍桌案,眼中闪过一丝凶狠:“既然他要掀桌子,那我们便陪他掀!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以及祝东宁强硬手腕和威逼利诱,大部分顽固士族最终达成共识。他们同意联合起来,实行更激烈的“以乱逼和”策略。
祝东宁主持制定了这份周密的“以乱逼和”计划。
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眼中透着一股病态的嗜血。
“既然他要逼,那我们便乱。让他知道,这江南,不是他想动就能动的!”
他的计划,分为两大部分:
策略一:煽动“民变”,以乱逼和。
“黄潜善那条狗,如今已将江南士绅的怨气积攒到了顶点。”
祝东宁冷笑道:“而他所谓的仁政,如折帛钱、月桩钱,更是激起了无数底层百姓的怒火,这便是我们最好的武器!”
他详细部署:利用祝家渗透在各地的地痞流氓、漕帮势力,以及在各地士绅家族中安插的眼线,买通、煽动那些因黄潜善酷政而破产的农户、倒闭的商户,甚至不惜重金,雇佣城中的无赖和流民,让他们充当暴乱的主力。
“我们要在杭州城内,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民变’!”
祝东宁的眼中闪烁着阴毒的光芒:“冲击府衙,打砸税关,焚烧账簿!制造全城混乱,让他那位陛下亲眼看看,这江南,若是没有我等士族配合,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治不好!”
他的目标很明确:制造全面混乱,让朝廷意识到“江南不可治”,被迫让步,重新回到与士族“共治”的旧轨道。
策略二:刺杀“幕后推手”,釜底抽薪。
“但仅仅是乱,还不足以让他退却。”
祝东宁的目光投向了墙上那幅崇祯的画像,眼中杀意毕露:“他之所以敢这般强硬,无非是仗着自己高高在上,运筹帷幄,只要除掉这个‘京城大人物’,黄潜善便会失去依仗,其酷政也将难以为继!”
他认为,这是釜底抽薪之计,一旦成功,整个江南便可恢复旧观。
“我们会在民变最混乱的时候,由祝家豢养的死士和重金收买的亡命徒,混在乱民之中,找到并刺杀那个神秘的‘京城大人物’!”
祝东宁语气森冷:“事后,一切罪责,都推到乱民暴动的头上,死无对证!他一个微服出巡的商人,死在乱民之手,谁又能怪罪到我祝家头上?!”
这番话,让密室内的气氛再次凝固。
刺杀皇帝!这已是真正的谋逆大罪!
但祝东宁却丝毫不在意。
因为他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就在此时,密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祝延嗣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
自称被父亲从祠堂放出后,得知了父亲的惊天计划,非但没有吸取教训,反而更加狂妄自大。
“父亲,孩儿愿为家族效犬马之劳!”
祝延嗣躬身行礼,声音中充满了请功的急切:“刺杀之事,无需旁人!孩儿愿亲自负责煽动暴民,并在混乱中,亲手结果那个屡次冒犯我的商人!”
祝东宁冷眼看着这个儿子。
心中虽有不屑,觉得这个蠢货的狂妄只会坏事。
但他也清楚,祝延嗣的冲动与对崇祯的个人仇恨,恰好可以利用。
“好。”祝东宁最终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此事,便交由你负责,但记住,要干净利落,不留任何痕迹。”
“孩儿明白!”祝延嗣大喜过望。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商人”在乱民中被乱刀分尸的惨状,看到了自己亲手雪耻后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