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中书省年轻官员忍不住问道:“相爷,那……那如今该怎么办?没有土地,如何安置流民?陛下的旨意,又该如何完成?”
议事厅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那些侵占土地的士绅地主,盘根错节,势力庞大,在地方上呼风唤雨,甚至在朝中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从他们手中要回土地,无异于捅了马蜂窝。
李纲缓缓转过身,看着众人脸上的忧虑与退缩,苍老的眼中,迸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锐利光芒。
“怎么办?”
他冷哼一声,声音陡然拔高:“既然陛下将此重任交予老夫,老夫便不能让陛下失望,更不能让那四百五十万嗷嗷待哺的归正人失望!”
李纲走到自己的座位前,重重地坐下,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宣布:“传我命令,即日起,中书省会同户部,成立北方土地清查司,老夫亲自兼任司使!对北方各省所有田亩,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查!凡是靖康之后非法侵占的无主田地,一律收归国有,用以安置归正人!”
“清查土地?!”
中书省的官员们大惊失色,那位年轻官员更是脸色煞白,颤声道:“相爷!万万不可啊!如此行事,无异于与整个北方的士绅阶层为敌!他们盘根错节,同气连枝,必然会引起剧烈的反扑!届时,地方动荡,朝野非议,恐怕……恐怕会酿成大祸啊!”
李纲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的动摇,只有冰冷的决绝:“酿成大祸?若让四百万流民无田可耕,无家可归,那才是真正会动摇国本的大祸!至于士绅的反扑……”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
“老夫拭目以待!”
......
丞相李纲定下了调子,中书省以惊人的效率开始运转。
当日,中书省颁布一条法令,推行“归正人安置”政策。
其条款清晰,恩典实在,没有丝毫含糊。
“凡靖康年间南渡避难之北方民众,愿归故土者,皆可至当地官府登记,领取盘缠路引。”
“凡返回家乡之归正人,朝廷授田,每丁口十亩,若家中有三人以上者,另授田二十亩,若愿自备耕牛、农具及种粮者,朝廷所授田亩增一倍。”
“朝廷为归正人提供草屋二至四间,并配给基础耕牛、农具、种子及一月钱粮,以助其安家立业。”
“凡自行开垦无主荒地者,免除二税与一切杂赋,所垦荒地,耕种满五年后,若无原田主自陈,此地便永为承佃者所有。”
告示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在江南各地的难民聚居区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些背井离乡的北方人,南逃至此,早已耗尽了所有家当。
他们没有土地,没有屋舍,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生活愈发艰难。
为了糊口,他们只能去给江南的大户人家打长工,或是给地主当佃户,忍受着苛刻的剥削。
然而,南逃的人实在太多了,数百万的流民涌入,导致江南的劳动力市场严重过剩。
工价被压得极低,佃租却居高不下。
许多人即便愿意出卖力气,也找不到工作,最终只能沦为乞丐,流落街头,在饥寒交迫中凄惨死去。
他们对未来早已不抱希望,每日只是在绝望中苟延残喘。
如今,这道来自朝廷的旨意,就如同一道划破漫长黑夜的曙光,瞬间照亮了他们灰暗的人生。
“回家!回家!”
“官家给我们分地了!”
在金陵府城外的一处难民营里,几个来自汴京的汉子,围着刚刚抄录下来的告示,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们都是汴京城破时,侥幸逃出来的普通百姓。
南渡之后,他们做过苦力,当过乞丐,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在贫病中倒下。
“是真的!是真的!”
一个名叫王老四的汉子,捧着那张写满字的纸,泪水夺眶而出:“朝廷给我们分地,还给牛,给种子,给房子!这不是做梦!这不是做梦啊!”
身旁的一个老者,早已泣不成声,跪倒在地,朝着北方金陵城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圣君啊!您是真正的圣君啊!草民……草民终于有活路了!”
他们看到了希望,看到了重返家园,重新过上安稳日子的希望。
南方的富庶终究不属于他们,故乡的土地,哪怕再贫瘠,也是他们魂牵梦绕的根。
“走!我们去官府报名!”王老四抹了一把眼泪,激动的站起身。
“对!回家!我们回家乡去!”
难民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他们相互搀扶着,成群结队地涌向官府,排起长长的队伍,领取盘缠和路引。
一股庞大的返乡洪流,在丞相李纲的政令推动下,开始缓缓向着北方流动。
次日,中书省以皇帝的名义再度颁布一道更为震撼的法令。
法令规定,由户部总领,对全国官田、民田、屯田、寺田等所有类型的耕地,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查和丈量!
其中,东京开封府、山东、河北、陕西、山西等几个刚刚收复的北方行省,作为优先清查的重点区域。
为了确保政令的执行,李纲制定了极为严苛的推行措施。
清查丈量工作,由各省巡抚、知府、知县直接负责。
清丈的成效,将与地方官员的考评和升迁直接挂钩。
法令明确规定:“清丈不实者,巡抚、巡按罚俸一年,州县官降职调用!”
同时,朝廷将派遣由御史台官员组成的“清丈御史”,作为朝廷专员,巡视各省,监督清丈工作的执行,并被赋予了先斩后奏之权,以防止地方官员与士绅勾结,徇私舞弊。
这道清查土地的政令一出,整个北方各省的豪强地主阶层,瞬间炸开了锅。
在东京开封府太康县的一座巨型坞堡之内,当地最大的士族,张氏家族的宗祠里,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家主张德坤,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面色铁青地坐在太师椅上。
他手中那只名贵的汝窑茶盏,被他狠狠地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清查土地?!他李纲好大的胆子!”
张德坤愤怒道:“这是清查吗?这分明是抢劫!是明火执仗地从我们手里夺食!”
堂下坐着的,是张氏家族的核心成员,以及与张家联姻的几个地方豪强。
他们一个个面色凝重,眼神众满是恐慌与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