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留守杜充的骄傲,已经达到了顶点。
然而现实的残酷,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正当杜充沉浸在即将到来的“伟大胜利”的幻想中时,远方的地平线尽头,忽然出现了一片漆黑的线条。
那线条越来越近,越来越宽,伴随着地面轻微的震颤,一股低沉而持续的轰鸣声,如同闷雷般滚滚而来。
“那是什么?”
杜充身旁有将领发问,面露疑惑。
还未等他做出反应,那黑色线条已然化作一片钢铁洪流。
完颜银术可的骑兵部队如黑色潮水般,排山倒海般涌现!
他们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转瞬之间,便已冲至宋军大阵前方。
杜充的宋军主力完全没有准备。
他们正骄傲地行进在旷野之上,步兵阵型散漫,辎重队绵延不绝。
许多士兵甚至还在说笑,或调整着行囊,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毫无察觉。
“杀!”完颜银术可一声怒吼,声震旷野。
他一马当先,率领麾下五千骑兵如一道钢铁洪流,悍然冲入宋军阵中。
金国骑兵的冲击力何其恐怖!
战马嘶鸣,铁蹄声如雷,刀枪如林,瞬间便将宋军的散漫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前排的宋兵甚至来不及举起盾牌,便被呼啸而来的战马直接撞飞,或被锋利的马刀拦腰斩断。
杜充的部队虽然人数众多,有足足三万之众,但在金军骑兵的面前,却像纸糊的一样,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
他们缺乏训练,缺乏骑兵支援,在金军的冲击下,惊慌失措,阵线土崩瓦解。
许多士兵被马蹄踩踏而死,许多人被卷入混乱的洪流,自相践踏。
惨叫声、哀嚎声响彻原野,鲜血染红了大地。
宋军的营旗接连倒下,战鼓停止了擂动,取而代之的是金军嚣张的马蹄声和将士们狂热的呼喊。
杜充本人,更是瞬间从“韩信再世”的美梦中惊醒。
他看着溃不成军的部队,看着金军骑兵在阵中肆意屠戮,如同虎入羊群。
三万宋军精锐,在金军铁蹄下竟毫无招架之力。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杜充双腿发软,嘴唇颤抖,哪里还有丝毫自诩名将的气概?
他顾不得麾下的将士,顾不得身后的辎重,顾不得那所谓的“名垂青史”,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逃!
保全自己的性命!
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杜充抛弃了溃散的部队,毫不犹豫地拨转马头,朝着南方没命地逃去。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炼狱般的战场,只知道拼命地策马狂奔,任由座下的战马四蹄生风,将他带离这恐怖的深渊。
完颜银术可并未追击溃散的宋军残部,他深知“围师必阙”的道理,放开口子让宋军逃散,反而能最大程度地打击其士气。
他的目标明确,就是要擒杀宋军主帅,最大化此战的胜利成果。
“追那宋军主将!”
完颜银术可只率领一支精锐骑兵,死死咬住了杜充的亲兵队伍。
一路狂奔数十里,杜充狼狈不堪,被金军骑兵追得肝胆俱裂。
座下的战马,也已达到了极限。
它四蹄翻飞,汗如雨下,鼻孔中喷出粗重的白气,最终一声悲鸣,力竭倒地,再也无法起身。
眼看金军铁骑越来越近,杜充心急如焚,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广袤的农田,除了泥土和枯草,再无其他可供代步之物。
就在这绝望的边缘,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驴叫。
他循声看去,不远处,一个老农正赶着一头毛驴,驴车上拉着几袋粮食,慢悠悠地走在田埂上。
杜充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
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老匹夫,把驴车给本将!”杜充顾不得形象,嘶声喊道。
老农被这突如其来的军官吓了一跳,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杜充已然拔出腰间的佩刀,刀光一闪,血花飞溅。
老农一声惨叫,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杜充一脚将驴车上的粮食踢下,粗暴地扯住毛驴的缰绳,笨拙地爬上驴车,狼狈地驱赶着毛驴,朝着南方没命地逃窜。
“吁!吁!你这畜生,快走!”
杜充气喘吁吁,双手紧紧攥着缰绳,眼泪鼻涕混杂着汗水流了下来。
狼狈至极,全然不复大名府留守的威严。
边跑,杜充边在心中安慰自己,甚至试图为自己的暴行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想起了大宋太宗皇帝赵光义。
当年太宗皇帝亲征,在高粱河兵败,也是驾着驴车逃走,才得以保全性命。
杜充心中甚至生出一种荒谬的“天命”感:今日自己也是如此状况,这莫非是天意?
自己真是贵人命大,与太宗皇帝一般,九死一生,未来定能重振旗鼓,甚至比太宗皇帝更为伟大!
他相信,自己定会像史书中的英雄那般,经历磨难,最终铸就辉煌。
然而,杜充却没有赵光义的命。
金军铁骑紧追不舍,他们可没有兴趣欣赏杜充的“英雄”末路。
完颜银术可的骑兵紧随其后,很快便追上了那辆在田埂上摇摇晃晃的驴车。
“抓住这厮!”
完颜银术可将领一声令下,几名骑兵飞速上前,锋利的马刀直接砍断了驴车的缰绳。
杜充被惯性带得一个踉跄,从驴车上摔落下来,重重地跌入泥泞。
他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浑身颤抖,抬眼便看到金军那冰冷嗜血的目光。
死亡的恐惧瞬间将他彻底吞噬。
“别杀我!别杀我!”
杜充涕泪横流,跪倒在地,拼命磕头,完全抛弃了所有的尊严,所有的高傲,如同一个最卑贱的乞丐般哀求着。
“我……我是大名府留守杜充!我位高权重!我对大金……对大金大有用处!我可以……我可以献城!我可以献出所有的军饷!”
杜充哆嗦着拼命地嘶喊着,用自己的身份和所谓的价值来换取一线生机。
完颜银术可听到他的话,眼神中闪过一丝轻蔑,但随即又浮现出浓厚的兴趣。
这个看起来狼狈不堪的家伙,竟然是宋军的最高将领之一?
这倒是意外之喜。
“带走!”
于是,这位曾经自诩韩信再世,狂妄自负的大宋留守杜充,就这样在泥泞中被金人俘虏。
他被粗暴地拽起,押往真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