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
“元帅中箭了!”
完颜宗望的亲卫们,在目睹主帅中箭坠马的那一刻,陷入了混乱。
惊恐的叫喊声,瞬间扩散开来。
原本金军有条不紊的包围圈,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动摇。
最靠近帅旗的金兵,先是疑惑,接着是惊慌,最后,当他们看到元帅那直挺挺倒在地上的身体,以及额头那触目惊心的箭矢时,惊恐的情绪开始传染,并迅速蔓延。
指挥系统,在这一刻彻底瘫痪。
金军的攻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序的喧嚣与骚乱。
他们的进攻不再是潮水,而是一群失去头狼的野狼,开始本能地后退、观望。
“金军……撤退了?”
姚友仲在护卫崇祯的血战中筋疲力尽,大口喘着粗气。
前方原本密集的金兵攻势,忽然间出现了松动,甚至开始有部分金兵向后退却。
姚友仲眉头紧锁,满脑子疑惑。
这不合常理啊!
金军占据绝对优势,不可能在即将成功围歼宋帝的关头,无故撤退。
但疑惑归疑惑,姚友仲立刻意识到,这或许是上天赐予的唯一生机!
“快!护驾!趁金军混乱,速速突围!”
没有丝毫犹豫,姚友仲猛地推搡身边的亲兵,厉声喝令。
他知道,机会稍纵即逝,绝不能浪费丝毫!
数百亲军趁乱掩杀,向南突围。
......
金营帅帐里,乱糟糟的。
完颜宗望高大的身子歪在临时搭的行军床上。
原来金黄色的战袍,被额头流出的血染黑了。
一支箭还插在他额头上,看着吓人。
军医们跪在完颜宗望旁边,脸都白了,满头是汗,但一点办法都没有。
箭矢直入脑髓,已是无力回天!
“斡离不!”
帐篷外面传来一道心颤的声音。
西路军元帅完颜宗翰大步走进帐篷,直愣愣的盯着完颜宗望的尸体。
太祖完颜阿骨打的次子,大金的顶梁柱,东路军元帅斡离不,就这么突然死了?
完颜宗翰心里很震动,那种感觉说不出来。
彼活捉宋帝、封王拜相之宏愿,此刻皆化作黄粱一梦。
不仅没成功,反而还损失了一个大金元帅。
这个代价太大了。
完颜宗翰胸中气血翻涌,忍不住剧烈咳嗽了几声。
良久,他咬牙切齿,厉声下令:“秘不发丧!全军班师回朝!”
声音坚决,不容他人反驳。
帐内亲卫军士,心中心里很震惊,但没人敢不听,即刻领命而去。
完颜宗翰做出这个决定,不是不想报仇。
他心里对宋人的恨意,比帐篷里任何人都深!
但他更清楚大金现在的情况,也更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
身为元帅,须以理智权衡,而不是凭着一时的冲动。
大宋皇帝是个很坚决的主战派,这次他亲自带着兵拼命打仗,那种不怕死的劲头,出乎金人的意料。
宋军将士受他感染,在绝境中爆发出了很强的战斗力。
看现在的情况,想马上灭掉宋朝,根本不可能。
大金的兵力、补给、战略纵深,都不足以支撑一场全面之灭国战事。
倘若一味强攻,死战不退,就等于撕毁了之前和宋朝签的条约。
那样,金国之前从宋朝得到的那些好处,比如每年孝敬的金银、丝绸,还有占领的那些地方,都将作废了。
大金这几个月来的所有努力,将士伤亡、物资耗费,恐将尽付东流。
这种损失,大金承受不起!
另外,这次攻打东京,大金的主力部队,精锐的士兵,已经死了三千多人。
这些人是金军的骨干力量,对于人口本来就不多的大金来说,这些损失很难快速弥补。
军队里还有那些投降过来的辽军,也死了几千人。
他们本来就对金人不满意,心里有怨言。
倘宗望元帅战死之讯传开,金军军心必然大乱,甚或引发辽军之异心,酿成哗变。
眼下金军主力现在离金国本土很远,深入宋朝的腹地,一旦士气涣散,内部再出问题,金军就可能被宋军围歼,全军覆没。
所以,完颜宗翰经深思熟虑,权衡利弊,才决定全军撤退,暂作休整。
待一年之后,大金国力恢复,将士士气高涨,再图南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明年就能报仇!
此乃大智慧、大隐忍也!
完颜宗翰回头看了看床上完颜宗望的尸体,不发一言,转身走出帅帐。
他背影里带着极度压抑的怒火,也有一个大帅该有的冷静和果断。
当天傍晚。
四太子完颜宗弼,也就是金兀术,带着本部人马赶到了金军主营。
他本来是想来接应二哥完颜宗望的,想趁胜追击,扩大战果。
金兀术一进大营,就觉得气氛不对,营地里很安静,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他没多想,直接冲进了帅帐。
一进去,就看到完颜宗望躺在床上,额头上插着箭。
金兀术整个人都僵住了。
“二哥!”
他死死盯着那支夺去他手足兄长性命的利箭。
标准的宋军重箭!
金兀术曾想过二哥斡离不会战死沙场,行伍之人,身先士卒,浴血奋战,马革裹尸都很正常。
但他从未料到,二哥竟以如此屈辱之方式,被一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冷箭射死了!
“二哥!”金兀术悲痛地大喊一声。
声音像受伤的野兽一样,震动了整个军帐。
他猛地跪在完颜宗望的尸体旁边,双手紧紧握着完颜宗望冰冷的手。
眼泪和泥土混在一起,弄脏了他的脸。
“是谁干的?!是谁杀了我二哥!”
金兀术猛地抬起头,眼睛都红了,像疯了一样,吓得旁边亲兵们都发抖。
他可以接受打败仗,可以接受受伤,但他不能接受二哥这样窝囊地死去。
亲兵们把知道的详细情况都说了出来。
他们说,那支冷箭是从宋朝皇帝被围困的方向射过来的。
“大宋皇帝!”
金兀术咬牙愤怒,一拳砸在旁边的行军床上:“杀我兄长……此仇不报,我金兀术誓不为人!”
“我一定要抓到你!将你碎尸万段,来祭奠我兄长在天之灵!”
金兀术猛地从地上站起来,用袖子狠狠擦掉脸上的眼泪。
他眼睛里一点悲伤都没有了,只有刻骨的仇恨。
那是一种恨不得把人撕碎的仇恨。
金兀术知道,元帅完颜宗翰已下达秘不发丧、班师回朝之令。
此乃为大金之整体利益计,为免宗望之死引军心动荡,以致影响大金之战略部署。
金兀术理解此令,也会遵从。
然此并不能消减其对宋朝皇帝之私仇。
恰恰相反,此仇恨,将以更为隐忍、更为持久之方式,在其心底深处生根发芽,并疯狂滋长。
自此一刻起,金兀术与大宋皇帝之间之恩怨,已超越国仇之范畴,升华为一种深入骨髓之私人血仇。
此仇恨,将如毒蛇盘踞其心,驱使彼在未来岁月里,对大宋发动一次又一次更为猛烈、更为残酷之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