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三思啊!”
幕僚的声音都变了调,脸色在一瞬间褪尽了血色,惨白如纸,几乎是扑上来想抢走王丞哲手里的朱笔。
“这份海捕文书一旦发出,就是将青阳县架在火上烤!黑水帮是什么地方?张都尉又是什么人物?他们动动手指,就能让我们的公文石沉大海,断了我们的钱粮补给!甚至派几个亡命徒过来,我们……我们惹不起啊!”
王丞哲的胸膛剧烈起伏,但他手腕沉稳,没有半分动摇。
他看着幕僚那张因为恐惧而煞白的脸,冷哼一声,声音里仿佛带着冰碴。
“惹不起?”
“当那柳先生在城中布下邪阵,欲以满城百姓为祭品的时候,他们可曾想过,我青阳县惹不惹得起?”
“当李家私兵的屠刀砍向自家妇孺,用至亲之血污我文道根基的时候,他们可曾有过半分的顾忌?”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如同重锤,砸在书房每个人的心头。
“本官食朝廷俸禄,牧守一方,若是连这等灭绝人性的滔天大罪都不敢追究,那这身官袍,不穿也罢!”
他将那份写好的海捕文书,用力地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跳了一下。
“此事,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立刻誊抄,发往府城及各县关隘。我就是要让青州府所有人都看看,这朗朗乾坤,究竟还有没有王法!”
幕僚和几名官吏看着状若疯魔的县令大人,全都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说一个字。他们知道,劝不住了。这位平日里还算温和的县令大人,这次是真的被触怒了逆鳞。
在众人手忙脚乱地去准备文书时,王丞哲独自走回窗边。
他的怒火并未平息,但心中却多了一份异样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正在进行一场豪赌,赌注就是他自己的仕途,甚至是整个青阳县的安危。
可他并不后悔。
他的目光越过县衙的院墙,投向城中心那片喧闹的广场。
为林凡修建生祠的工程,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
百姓们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劫后余生,重获希望的活力,是任何官府文告都营造不出来的。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那个此刻正在县学里静养的少年。
一怒吟诗,笔墨化作千军万马,这是何等的风采。
挥袖之间,定民心,安社稷,这又是何等的经纬之才。
王丞哲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所有担忧,都显得有些可笑。
有这样的人物坐镇青阳,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滋生,并且越来越清晰。
不行。
这样的人,绝不能被困死在青阳这座小小的县城里。
这不仅是暴殄天物,更是将一块绝世璞玉,置于满是豺狼的险境之中。
张家,黑水帮,他们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明面上的官司他们或许不敢打,但暗地里的刺杀、下毒、构陷,必然会接踵而至!
林凡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需要更强的身份作为护身符。只有让他站得更高,站到聚光灯下,站到所有人的视野里,那些宵小之辈才不敢轻易动手!
想到这里,王丞哲猛地转身,回到了书案前。
他推开了那些关于李家罪证的卷宗,重新铺开了一张空白的公文纸。
这一次,他没有用那支代表着官府权柄的朱笔。
而是换上了一支自己用了多年的,普普通通的狼毫。
他蘸饱了墨,深吸一口气,笔尖落下。
他没有写奏报,也没有写案情陈述。
他写的,是一封举荐信。
一封以他个人名义,写给青州知府周怀清周大人的,私人信函。
信中,他用尽了毕生所学,将青阳县这几日发生的一切,描绘得淋漓尽致。
他写了柳先生的诡谲邪法,写了李家的狼子野心,写了文气大阵的岌岌可危。
而后,笔锋一转。
他浓墨重彩地描述了那个立于钟楼之上的少年身影。
他写那一句“秦时明月汉时关”,是如何引动天地之气,稳固垂危大阵。
他写那一句“不教胡马度阴山”,是如何化诗为兵,召唤出那支横扫千军的月华军阵。
那摧枯拉朽,碾碎煞气邪魔的场景,在他的笔下,仿佛重现。
写到激昂处,王丞哲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都在燃烧。
这还不够。
他又写了林凡在事后,是如何用“格物”之理,三言两语便为他指明了安定民心的方向。
设粥棚,开药库,威慑乡绅……
每一条,都直指人心,朴素而又高效。
“……此子,林凡,年未双十,已有经天纬地之才,胸怀定国安邦之志。其文,可为杀伐战诗;其理,可为济世良方。论战功,有退千军、诛首恶之伟绩;论德行,有万民自发立生祠以为证……”
“……丞哲不才,忝为县令,幸睹麒麟之才。然青阳县小,庙堂难容真佛。恐明珠蒙尘,璞玉有瑕。故斗胆以个人官声前程作保,向大人力荐此子!望大人不吝垂青,予以破格擢用,使其能入府城,登朝堂,为国效力,为民请命!此信一出,丞哲便与此子气运相连,荣辱与共。*若此子将来有负圣恩,有违天良,丞哲愿一并领罪,万死不辞!”
写完最后一个字,王丞哲掷笔于案。
那支狼毫在桌上弹起,滚落,最终停下,仿佛也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看着这封倾注了自己所有心血和期望的信,只觉得浑身脱力,后背的官袍,早已被汗水浸透。
刚刚回来的幕僚,看到这封信的内容,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大……大人……您……您这是……”
他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他的嘴唇哆嗦着,看向王丞哲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一个上司,而是在看一个将自己的一切都推上赌桌的疯子!
如果说那份海捕文书是豪赌,那这封举荐信,简直就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连同整个王氏家族的未来,全都押在了那个叫林凡的少年身上!
“去。”
王丞哲没有解释,只是将信纸仔细地折好,装入一个私人的信封,用火漆封口,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将这份信,连同那份海捕文书,交给我最信任的亲兵。”
“告诉他,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务必亲手交到知府周大人的手上。”
“一份,是公事。一份,是我的私事。”
亲兵领命,将两封分量截然不同的文书,贴身藏好,对着王丞哲重重一拜,眼神中满是决然,转身快步离去。
很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县衙后院响起,朝着通往府城的官道,绝尘而去。
王丞哲站在窗前,听着那远去的马蹄声,许久没有动弹。
夜风吹动他的官袍,猎猎作响,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快意的笑容。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青阳县的命运,林凡的命运,以及他自己的命运,都随着那两封文书,奔向了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
“这潭水,我给你搅浑了。”
“接下来,就看你们……敢不敢接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