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进山?”
老车夫的声音发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官道虽然有劫匪,可终究是路。
这荒山野岭,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毒虫猛兽,瘴气迷雾,进去不是九死一生吗?
林凡没有解释。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车夫,那双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车夫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恐惧,源于未知。
可眼前这位少年,比山里的任何未知,都让老车夫感到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敬畏。
他想起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一个鸡蛋,一片树叶。
两条鲜活的性命,就那么轻飘飘地没了。
车夫用力地咽了口唾沫,狠狠一咬牙,调转马头,赶着马车,一头扎进了那片幽深的密林之中。
……
接下来的三天,对老车夫而言,是一场毕生难忘的煎熬。
他们没有路,便在荆棘与乱石中穿行。
车轮好几次都陷进了泥沼里,是林凡用一种车夫无法理解的方式,轻而易举地将马车抬了出来。
他们饿了,林凡总能找到一些无毒的野果。
他们渴了,林凡总能寻到最清澈的山泉。
夜里,车夫蜷缩在火堆旁瑟瑟发抖,听着远处传来的狼嚎,而林凡只是盘膝坐在马车顶上,闭目养神,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车夫好几次都觉得,自己不是在给一个读书人赶车,而是在伺候一位行走在人间的山神。
第四日的清晨,当马车终于从一片茂密的林地中钻出,重新看到官道的轮廓时,老车夫喜极而泣,整个人都瘫在了驾座上。
而远处,一座巍峨巨城的轮廓,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那城墙,比青阳县的要高出数倍不止,通体由巨大的青黑色条石砌成,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宛如一条匍匐在大地上的巨龙。
即便隔着数十里,依旧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雄浑与厚重。
“府……府城……到了……”车夫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林凡站在车辕上,眺望着那座巨城。
他的脸上没有车夫那样的激动,也没有初见雄城的震撼。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心神,在刹那间沉入那片奇特的内景。
这一次,他不再是“听”。
而是“看”。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青州府城不再是一座由石头和木头构成的死物。
那是一片由无数气运与念力交织而成的,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能量海洋。
一道最粗壮,最凝练的文气光柱,从城中心的位置冲天而起,浩大、醇厚、渊博,如同一棵撑天巨树,庇护着整座城池。
那是府学的方向。
在这道文气光柱的旁边,又有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分庭抗礼。
一股,带着官府的威严与铁律,法度森严,笼罩着一片区域,那是知府衙门。
另一股,则充满了金戈铁马的煞气,锋锐、霸道、充满了侵略性,盘踞在城市的另一角,想必就是张都尉统领的城防军营。
而在这三股主流的气息之下,是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属于普通百姓的烟火气。
它们汇聚在一起,形成了这座城市繁华的底色,嘈杂,却充满了生命力。
可林凡的感知,继续下沉。
他“看”到了这片繁华底色之下的东西。
在那光鲜亮丽的街道之下,在那些高门大院的阴影里,一条条黑色的,带着阴冷、贪婪、血腥味道的细线,正在盘根错节地蔓延。
它们如同蛛网,又如同植物的根系,渗透到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与商铺的财气纠缠,与官府的气运勾连,甚至有几缕最粗的黑线,直接延伸向了那片煞气冲天的军营。
黑水帮。
林凡瞬间就明白了。
它不是一条藏在阴沟里的毒蛇,而是已经与这座城市共生的毒瘤。
王丞哲的那份海捕文书,对于这样的存在而言,确实只是一个笑话。
马车混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与商队中,缓缓靠近城门。
高大的城门洞下,守城的兵士甲胄鲜明,手持长戈,盘查着每一个进城的人,他们的神情带着一种大城才有的倨傲。
老车夫紧张地递上了自己的路引和王丞哲开具的公文。
那兵士头目本是满脸不耐,可见到公文上青阳县令的官印,以及那句“奉知府周大人之命,护送县案首林凡赴府城应试”的字样,脸上的倨傲顿时收敛了不少,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他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眼从车上下来的林凡。
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青衫少年。
兵士头目没有多问,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当林凡的脚,踏上府城内坚硬的青石板路时,一股远比青阳县浓郁百倍的喧嚣,轰然灌入他的耳朵。
宽阔得足以容纳八辆马车并行的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三层阁楼。
绸缎庄、珠宝行、兵器铺、酒楼、茶馆……各色招牌的幌子迎风招展。
南来北往的客商,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行色匆匆的贩夫走卒,将整条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空气中,混合着食物的香气,女子的脂粉气,还有各种货物的味道,形成一种独属于大城的,繁华而又芜杂的气息。
老车夫彻底看傻了眼,拉着马,局促地站在路边,不知该往何处去。
林凡从行囊里取出几块碎银,递给了他。
“车马的钱,还有这些,是你这几日的辛苦钱。”
“先生……这……这太多了……”老车夫连连摆手。
“拿着吧。”林凡将银子塞进他的手里,“找个地方歇歇脚,然后就回青阳去。”
说完,他不再理会车夫,转身,便要汇入人流。
就在这一刻。
他前行的脚步,微微一顿。
一股极淡,却又无比锐利的探查之意,如同针尖一般,从不远处一座茶楼的二楼雅间,一扫而过,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探查之意,冰冷,不带感情,充满了审视与评估的意味。
与山林里那两个杀手纯粹的杀意不同,这股探查,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猎人,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林凡没有抬头,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只是调整了一下背后的行囊,仿佛只是一个初到大城,被繁华所慑的乡下少年,而后继续迈开脚步,不快不慢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正是他感知中,文气最为鼎盛的府学所在。
茶楼二楼,临窗的雅间内。
一个身穿黑色锦袍,手指上戴着一枚蛇形戒指的中年男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有点意思。”
“居然能在我剑意探查之下,心神没有半分波动。”
“去查查,这个从青阳县来的案首,是什么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