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笔十块大洋的阎王债,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窝棚的每个角落,也缠绕在两人的心上。三天期限,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
第三天,凌晨。天还没亮,外面是唐山冬日最深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窝棚里,尹有才和林心大蜷缩在硬板床上,那条薄被根本挡不住寒气,两人几乎是半睡半醒地依偎着,靠一点可怜的体温互相取暖。
突然,“哐!哐!哐!” 剧烈的砸门声像惊雷一样炸响,薄薄的木门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紧接着是粗野的咒骂和威胁:
“尹有才!滚出来!三天到了,钱呢!”
“狗日的,再不吭声老子烧房子了!”
“彪爷的钱也敢赖,活腻歪了!”
林心大吓得一个激灵,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浑身瞬间被冷汗浸透。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身边的尹有才。
尹有才也被惊醒了。但他的反应,却让林心大浑身冰凉。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怒吼着冲上去,反而猛地往被窝深处缩去,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只受了惊的鸵鸟,把头埋起来似乎就能获得安全。他在被子里胡乱地摸索着,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哭腔和难以言喻的恐惧,语无伦次地嘶喊着:
“我的大改锥!我的大改锥呢?!快!给我大改锥!”
大改锥?他修理电机用的那个一尺来长的钢钎?
林心大愣住了,在砸门声和咒骂声中,尹有才这荒谬的呼喊显得格外刺耳。他是不是被打傻了?还是上次的围殴彻底打碎了他的胆气,只在被窝里寻找虚幻的武器和安全感?
“有才!你醒醒!他们又在砸门了!”林心大用力推他,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惊恐。
“改锥!我的大改锥!就在床底下!快给我!”尹有才根本不理会,反而更加癫狂地摸索,甚至用脚去蹬踹床板,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极度的恐慌和懦弱之中。那个在外面沉稳、甚至带着狠劲的尹有才不见了,此刻暴露出来的,是一个被暴力吓破了胆、只会在被窝里寻求依仗的懦夫。
门外,砸门声更响,还传来了用脚猛踹门板的声音,门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邻居似乎被惊动了,有细碎的议论和关门声,但无人敢出来制止。
“尹有才!最后通牒!再不开门,就不是砸门这么简单了!”
绝望和一种被背叛的愤怒,瞬间淹没了林心大。她看着身边这个缩成一团、只会念叨“大改锥”的男人,这就是她抛弃一切、与之私奔的人?这就是那个发誓要给她“十一亿江山”的“英雄”?
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也许是极度的恐惧转化成了怒火,她猛地坐起身,对着门外用尽全身力气哭喊:“没钱!我们真的没钱!求你们再宽限几天!求求你们了!”
她的哭喊似乎起了反效果,外面的骂声更污秽,踹门的力道也更大了。
“心大……别喊……别惹他们……”被窝里的尹有才竟然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捂住她的嘴,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无尽的恐惧。
这一刻,林心大对他残存的最后一点幻想和依靠,彻底崩塌了。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尖利得几乎不像她自己:
“尹有才!你还是不是个男人!除了躲和怕,你还会什么!你的江山呢!你的称王称霸呢!都是骗鬼的谎话!”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争吵。发生在这个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发生在债主砸门的恐怖阴影下。
尹有才被她骂得愣住了,脸上血色尽失,羞愤、恐惧、屈辱种种情绪交织,让他那张清俊的脸扭曲得有些狰狞。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脆响,那根并不结实的门栓,终于断了!
木门被猛地撞开,寒冷的空气和三个凶神恶煞的身影一起涌了进来。为首的那个胖子,彪爷的手下,狞笑着看着床上衣衫不整、惊恐万状的两人。
“哟,小两口挺有情调啊,欠着债还睡得着?”胖子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在林心大单薄的睡衣上扫过。
尹有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却不是冲上去,而是踉跄着后退,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土墙,徒劳地挥舞着双手:“别……别过来……钱……我们会还……”
林心大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寒冷、恐惧、以及对身边这个男人彻底的失望,让她如同坠入冰窟。这个寒冷的早晨,砸碎的不仅是那扇破门,还有她心中某些曾经坚信不疑的东西。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他们必须面对债主,面对这个世界最赤裸的恶意,而身边这个一度被她视为依靠的男人,在真正的危险面前,可能并不可靠。
活下去,似乎变成了一件比她想象中还要艰难和孤独的事情。那个“十一亿江山”的梦,在冰冷的现实和身边人偶尔显露的懦弱面前,显得如此遥远而可笑。裂痕,已悄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