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白光里,沈黎缓缓睁眼。
鼻尖萦绕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额头的绷带勒得发紧,钝痛感提醒着她,那场车祸不是梦。
“阿黎!”裴母的声音带着惊喜,又瞬间哽咽,“别动,我叫医生来。”
医生很快赶到,检查后松了口气,“伤势不重,醒来就好,静养几天。”
裴母连连点头,送走医生后,连忙扶着沈黎。
沈黎强撑着坐起身,眩晕感让她不得不扶住床沿,“妈,之衍呢?”
裴母垂眸,手指无意识蜷缩:“他没事,在隔壁病房……”
她在撒谎。
沈黎在裴家这些年,早已将察言观色刻进骨子里。
裴母躲闪的眼神、紧绷的嘴角,甚至那一瞬的呼吸凝滞,都在告诉她,裴之衍的情况,远比“没事”要糟糕得多。
她不敢追问,怕听到那个让她崩溃的答案,只能轻声转移话题,“妈,能叫小唯来一趟吗?”
裴母给小唯打了个电话,小唯很快赶了过来。
她见状,借口准备餐食,先行离开。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声音嘶哑,指尖死死攥着被单。
小唯调出行车记录仪。
画面里,那辆重型卡车直直向他们拦腰撞来,丝毫没有减速,意图明显。
前后护卫车迅速反应,有人直接冲上卡车抢夺方向盘,其余车辆则死死围住他们的座驾,形成一道屏障。
“司机直接认罪酒驾,对方没留下证据,但这致人死地的意图,很明显。”小唯低声道。
沈黎将平板递还,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裴之衍……怎么样了?”
小唯接过平板的手微不可察一顿,“他护着你,头部和躯干受到不同程度的伤。”
嗡!
沈黎的耳畔骤然轰鸣,三年前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血色、积雪、刺穿裴之衡身体的木棍杵在她的腹部……
沈黎的腹部再度抽痛。
“他的病例……给我看看……”她声音发抖,指尖冰凉,额前冷汗沁出。
小唯敏锐察觉到她的异常,迅速握住她的手,“老板,医生说了,他只要醒来就没事!”
她翻出那张染血的通行证,“现在,只有你能救周老爷子。”
沈黎怔怔地看着通行证,呼吸逐渐平稳。
小唯说得对,如果车祸是费迪南德的报复,那么这张通行证就是他们拿命换来的机会。
她不能倒。
至少现在,不能。
“扣扣扣。”
敲门声响起,小唯拉开门,杨特助快步走了进来。
“杨特助?”沈黎抬眸,有些意外。
杨特助见她精神尚可,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些,“这是老板让我提前备好的文件。”
他将一叠文件递给她,犹豫片刻,还是补充道,“这次行动,老板原本没打算让您参与……艾琳的手机被沈芝山抢走,那条短信,是沈芝山发的。”
他本不该多嘴,可看着自家老板躺在病床上,而沈黎却一无所知,他终究没忍住。
那个从不解释的男人,这次依旧选择沉默。
他作为跟着他一路走来的助理,是真的看不下去了。
沈黎翻开文件。
最上方,是外公的股份协议书原件,以及她与裴老爷子当年的合约。
再往下,是一份代理总裁任命书,以及……暗影集团的最高领导权授权。
最后,是整场布局的计划书。
沈黎一页页翻过,指尖微微发凉。
原来,沈芝山当年发现周氏秘密研制的药剂,是为罗素家族提供的血癌特效药。
罗素家族有血癌遗传史,虽非人人患病,但每一代都会有人因此早逝。
为了维护血脉,他们与立德文、周氏暗中合作,研制特效药。
而费迪南德的父亲,作为德维尔家族医药企业的掌权者,与立德文是竞争对手。
他找到沈芝山,二人联手搞垮了周氏。
只是他们没想到,周老爷子会被神秘救走,核心团队集体消失,导致药剂配方彻底断线。
费迪南德接手后,将重心转向寻找周老爷子,逼他开口。
而这次的项目……
拉北欧雷诺家族入伙,不过是为裴之衍暗示费迪南德,打他主意要三思而行。
裴之衍与布鲁恩·雷诺的“合作”,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
只有她一个人,当真了。
沈黎合上文件,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如果不是出现这些事打乱了她掌控项目的计划。
她试图用项目破坏裴之衍与沈芝山关系的计划,就是一场笑话。
好一个“默默付出”。
沈黎自嘲大于感动。
她越来越讨厌之前,试图将复仇计划与裴之衍绑定的自己。
导致一切围绕他,一切都在被“戏耍”,行动成效远不如她的支线。
手中白底黑字格外刺眼。
她甚至希望,裴之衍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他的商业帝国,而不是……为了她。
“防弹车已经准备好,是否现在去接周老先生?”杨特助轻声问。
沈黎沉默片刻,只抽走了属于自己的两份文件,其余的退了回去。
“裴之衍会醒来的。”她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在他醒来前,封锁他受伤的消息,非紧急事务,全部延后处理。”
杨特助一怔。
他本以为沈黎会震惊、会感动,甚至可能会红了眼眶……
可她的反应过于平静,甚至对裴氏和暗影的管理权毫无兴趣,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急于撇清。
难道,太太不爱老板了?
杨特助犹豫的问道,“那……周老先生的事?”
沈黎抬眸,眼底一片冷寂,“我会救,但这是我的事,与你们无关。”
小唯适时递上一杯温水,沈黎接过,抿了一口,淡淡道,“你们现在的工作就是稳定内部等裴之衍醒来,小唯送客。”
杨特助茫然离开。
病房门关上的瞬间,沈黎终于松开紧握的指尖。
小唯送走杨特助后,仍有些不解,“老板,如果能借用暗影的力量,我们的行动会顺利很多……”
沈黎轻咳一声,声音低哑,“这便宜太大,沾上就甩不掉了。”
她不能收,尤其是裴之衍的“好意”。
话音刚落,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次来的是苏景铎。
他一向精致妥帖的西装此刻微皱,额前的碎发凌乱,呼吸略显急促,显然是一路匆忙赶来。
“阿黎,你怎么样?”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焦急。
沈黎轻笑,故作轻松道,“你看,我还能坐在这儿跟你聊天,能有什么事?”
苏景铎下意识抬手,似想触碰她额头的纱布,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猛然收手,指尖微微蜷缩。
“伤到哪里了?”他声音发紧,目光扫过她露在病号服外的小臂绷带。
“就这些皮外伤,医生说明天就能出院。”沈黎语气平静,未受伤的手随意比划了一下。
“那就好……”苏景铎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在她床边坐下。
他很快恢复了一贯的温润,语气轻缓,“听说沈芝山也住院了,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
“是吗?”沈黎眼底闪过一丝讥讽,“看来他的‘金主’要放弃他了。”
“但沈青青秘密入境,去了费迪南德那里。”
沈黎眼神一凛,余光瞥向小唯。
小唯会意,立刻借口离开去查沈青青的动向。
“沈青青?”沈黎微微蹙眉,“她能翻出什么花?”
费迪南德宁愿选沈青青,也不考虑她的提议?
明明与她合作更有利,她既不贪名,也不图利,只求外公平安、周氏翻身。
偏偏要成为她的敌人,真傻。
苏景铎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却带着隐隐的试探,“阿黎,我还是希望你再考虑一下……凯瑟琳可以帮你。”
沈黎的目光扫过桌上碎裂的手机屏幕。
若是五分钟前他来向她提议,受到这次冲击后她或许会同意。
可她靠着那场晚宴和那身天价礼服,已经为自己搭上了新的助力。
那条路,虽然艰难,但至少不欠人情。
“景铎哥,我认真想过了。”她抬眸,眼神坚定,“对方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我不能把你们都拖下水。”
苏景铎垂在床边的手无声攥紧,指节泛白。
明明……她差一点就要靠近他了。
“可如果你独自行动,不仅救不了周爷爷,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他顿了顿,终于问出那个他最不愿听到答案的问题,“还是说……你打算用裴之衍的力量?”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眼底却暗流涌动。
“可我听说,他至今昏迷不醒……”
话音未落,病房门猛地被推开!
裴母眼眶泛红,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欣喜,“阿黎!之衍醒了,他说想见你。”
苏景铎的话戛然而止。
沈黎抱歉地看了他一眼,“景铎哥,抱歉,这件事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处理。”她顿了顿,轻声道,“欠你的太多,日后若有需要,我义不容辞。”
说完,她起身随裴母离开,背影决绝。
苏景铎独自坐在空荡的病房里,良久,缓缓松开攥紧的拳。
掌心早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痕迹。
裴之衍半靠在病床上,左手打着石膏,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俊美的脸上还有几道未愈的划痕。
—
沈黎与裴母前后来到裴之衍的病房。
医生正拿着病历本询问他问题,看见门口一抹身影,他眼前一亮。
“妈说我们结婚了!”他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
沈黎脚步一顿,僵在原地。
她茫然地看向病床边的裴父裴母,又看向医生,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病人头部受到严重撞击,导致记忆缺失。根据目前的询问结果,他的记忆停留在四年前。”
四年前。
她跟他关系不好不差,如普通朋友,偶尔还会一起出去玩……
沈黎指尖微微发颤,犹豫地看向裴母:“那他是不是也忘了……”
裴母轻轻点头,眼神复杂。
“老婆~”病床上的男人突然开口,声音软得不像话,“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我头好疼……过来帮我看看嘛。”
沈黎浑身一僵,缓缓转头看向裴之衍——
那双平日里冷冽淡漠的眼睛,此刻湿漉漉的,带着毫不掩饰的依赖和委屈,眼巴巴地望着她。
这是谁??
沈黎头皮发麻,艰难地看向医生:“医生,失忆……还会改变性格吗?”
医生淡定点头:“会。”